胡廷鴻

　　經(jīng)常在思考一個問題，如何來認識記者這個職業(yè)。依稀記得還未走上記者這條道路的時候，唯一的印象是記者很“累”，但當時對新聞的理想還是有的，以至于很樂于去做這個行業(yè)。除去在別人眼中“高尚職業(yè)”這層因素，至少曾很享受“比別人多知道一些事兒”這種優(yōu)越感。

　　確實如此，因為要采訪或者深入到平民大眾中去，抑或是要時常去接觸一些企業(yè)、專家，所以作為記者懂得比常人多，接觸的人也較多。但在接觸諸如抱怨、哀嘆、謾罵等此類采訪情緒后，常有一種悲憫式的感慨。而這種感慨又因為新聞的客觀性不能出現(xiàn)在新聞作品中，以至于在新聞的背后，完全是不同的兩種心境。有高興的，不高興的，也有十分有趣和搞笑的，人生的百態(tài)和人物角色都集中在“采訪”這部電影之中。
 
　　一直以來深受《南方周末》知名記者傅劍鋒的寫作態(tài)度，他說，記者要用溫情的筆觸去記錄這個社會。的確，當我們以記者的身份走進別人的酸甜苦辣的時候，我們能做什么？既不能拯救，也不能袖手旁觀，唯有常懷寬容之心記錄下來種種影像，讓自己和別人都能看到。

　　記者有時候很壓抑，但也很有樂趣，比如在采訪中遇到的二三事，細細體味，別有一番體驗。今一一道來，以饗觀眾，權(quán)當飯后談資，可一笑而過。

　　上月，因為要采訪東莞家具企業(yè)的緣故，便出差到東莞的厚街鎮(zhèn)。厚街是東莞家具產(chǎn)業(yè)的主要集中地，有中國家具出口第一鎮(zhèn)的美譽。

　　上午11點左右到達厚街，一出汽車站，便感覺一頭霧水。初次到這個空氣中充滿各種污濁氣味的工業(yè)小鎮(zhèn)，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汽車疾馳而過時揚起的灰塵。匆忙掩鼻而過，深深的閉氣良久，方才呼吸，著實難受。

　　厚街本來只是中國無數(shù)小鎮(zhèn)中的一個，如果不是大量制鞋、家具等輕工業(yè)企業(yè)聚集，厚街不會吸引大量來自四川、河南、湖南等地的民工到此。來之前，以為在周末會看到一批熱鬧繁華的景象，但實際上街上的人并不多。

　　由于第一次來這個陌生的地方，有一種找不到北的感覺。由于事先決定要去厚街國際家具城，但并不知道它在厚街鎮(zhèn)的什么地點。

　　正在路邊琢磨，一個年紀30多歲的人騎著電動自行車過來，“老板去哪兒？”

　　“去厚街國際家具城要多少錢？”見這人過來，便知道他是一個在街上拉客賺錢的“車夫”。

　　“10塊錢，”見我不作聲，他趕緊說，“老板，那地方有點遠，10塊錢已經(jīng)夠便宜了。”

　　由于擔心被騙，起初對他還心存戒心。談話中聽出他略帶四川口音，心想原來是老鄉(xiāng)。便用家鄉(xiāng)話問：“你是四川人？”

　　“我是四川成都的？”那人一聽我用四川話，趕緊用成都話回答。

　　電動車后座很寬，上面加上了皮墊子，由于價格便宜便上了這個四川老鄉(xiāng)的車。

　　他說他叫陳志軍，來東莞打工6年了，現(xiàn)在一個人在這邊。老婆孩子都在成都老家，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回家看看妻兒老小。

　　坐在他的車上，總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他載著我在大街上一邊和我說話，一邊狂奔。正是中午時分，鎮(zhèn)上的人很少。他說今天是周末，鎮(zhèn)上打工的人都到街上玩耍，已經(jīng)夠多的人了，平時根本見不到這么多人。

　　他說：“現(xiàn)在很多打工的民工都回家了或者去其它工資高的地方了，很多工廠找不到工人。”來之前，就知道東莞從去年就開始出現(xiàn)民工荒，這是08年經(jīng)濟危機后東莞出口加工企業(yè)遭受的又一個產(chǎn)業(yè)困難，這已經(jīng)是珠三角出現(xiàn)的一個前所未有的現(xiàn)象。

　　但沒想到半年之后民工荒現(xiàn)象并未緩解，反而隨著出口訂單的回暖有所增加。

　　對于一個農(nóng)民工來說，根本不關心“民工荒”問題，他們關心的工資太少了。如果工資低，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人會考慮辭職不干或者去江浙一帶。

　　陳志軍說，工廠工資低，加班時間有多，賺不了錢。“最賺錢的就是騎車拉客人。”他說只要工廠不開工，就跑出來拉客。但由于廣東禁摩，只好騎電動自行了。

　　“為啥子呢？”我好奇的問。

　　“生意好的話，我一天能掙二三百塊錢，比打工強多了。”他說。

　　他還說，雖然白天不準開摩托車，但是一到晚上，摩托車就像從地理冒出來一樣滿大街都是。

　　見我滿臉疑惑，他好像有點欣喜。“這個你就不知道了，晚上出來的摩托車都是拉小姐的？現(xiàn)在小姐出去做性交易都有專門的車迎接送。只要給司機抽層就可以保證安全。所以現(xiàn)在很多打工的人白天上班，晚上就出來拉客。”

　　他說，他也是經(jīng)常做賣淫女的生意。但是現(xiàn)在東莞掃黃很厲害，出來做的人少了，晚上生意也少了。他聽一個老鄉(xiāng)說，福建廈門工廠工資高，那邊不禁摩，而且小姐并不比東莞這邊少。在老鄉(xiāng)的勸說下，他準備過段時間去廈門。

　　“聽說做小姐的都是一些工廠做工的女的？”“都有，工廠打工哪有做這個生意來的快嘛，我們廠頭不少女的現(xiàn)在都不上班了，專門做這個。”

　　“你一個人出來打工，那你不上班時間都做啥子呢？”

　　“喝酒、打麻將啥，沒得其他事情做，只有打牌耍了。”他說，平時閑暇的時候，就去厚街鎮(zhèn)的廣場上耍，廣場上有各種文體活動。他說有唱歌跳舞的，有玩雜耍買跌打藥酒的。。。。。

　　“還是喝酒打牌最安逸。”

　　“你一個人在這邊，沒得老婆孩子陪，你習慣不習慣？”我又問。

　　“啷個不習慣呢，這么多年了都習慣了。”

　　他說，他原來當過兵，膽子大，不怕打架，脾氣火爆。“四川人都是不怕，我一對一單挑從來不怕，有一次幾個人把我圍起來，我都不怕，最后把他們都放倒。”

　　說話間，他頗為得意。他接著說，有一次因為遲到半分鐘，就被女管理發(fā)現(xiàn)扣錢。為此，他和工廠一個女管理吵了一架，最后那個放言要叫人打他。“我才不怕，敢打我，我就讓她消失。”

　　他說他就是這樣一個有幾分地痞流氓氣的人。他還說，他有時候他會背著老婆出去找小姐。聽他這么一說，我有點驚訝，或許對大多數(shù)出來打工的人來說，出去鬼混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萬一被老鄉(xiāng)知道，閑言閑語十分難聽。但我就是不讓他們曉得。”

　　他還給我講了很多他打工時候的事情。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對我講，也許因為我是他老鄉(xiāng)的緣故。

　　但對于一個背井離鄉(xiāng)，打工掙錢回家糊口的民工群體來說，他的確算是一個“個性”十足的人。不過，仔細想想，民工也是人，也有他們的圈子，有他們的喜怒哀樂，甚至有他們的生活方式和追求。

　　有時候在思考，農(nóng)民工是否是一個弱勢群體？是一種地位和財富上的弱勢，還是一種精神上的？現(xiàn)實是，在很多民工聚集的地區(qū)，他們生活在簡陋的棚戶房里，沒有電視，沒有娛樂，沒有城里人的感覺。他們希望拿到高工資和輕松不加班的工作，但似乎不太可能。

　　不容忽視的一個情況是，社會對農(nóng)民工精神和感情上的關懷甚少。沒有人去管他們的來來去去，他們?nèi)耘f在自生自滅的甬道中穿梭。除了出賣自己的力氣，他們好像沒有絲毫上升的空間。

　　若干年后，他們便回到自己老家，落葉歸根，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