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民/文

深夜十二點多，臨睡的我接到了他的電話，那頭傳來了急促而略帶哭腔的聲音。

他說自己從下午三點開始，就在某公司追要資金，現(xiàn)在已過十多個小時，負責人依舊溫吞不語，并沒有給錢的意思。

兩年前，他將上百萬資金投給這家公司，期望通過這樣的方式加以理財。他說這些錢是他家所有的積蓄，如今快打了水漂。

我沒了睡意，匆忙出了賓館，打車前往他所在的那座大廈。這個中部城市的夜晚，涼風習習，白天的喧囂早已遁隱無循。

那座大廈的伸縮門，已經(jīng)關閉。我從旁邊找了個地方，跨了過去，然后上到三樓。一出電梯他拿著材料在等著我。

我從大廳走廊里通過，無數(shù)的眼睛掃了過來，數(shù)百名投資者以及這家公司的工作人員，靜坐在這里，空氣里混雜著異樣的味。

他們神情無限疲憊，地上扔滿了煙蒂、飯盒，連日來擔保行業(yè)的危情，使得他們不期然地被卷入其中，開始了一場討債的“漫旅”。

我和他進了辦公室，公司負責人陷在柔軟的沙發(fā)里，房間凌亂不堪，他說自己剛剛花了兩個億，在另外一個城市買了一塊地皮，這個時候的確沒錢。

為了贏得信任，他將一份開發(fā)某地房產(chǎn)的資料，遞給了我。

那位投資者與該公司的合同已經(jīng)到期，負責人一時拿不出來，兩者僵持在此。當晚，他們最終達成了一個折中的協(xié)議。

約莫半小時后，我出了門，外面守候的討債的大量投資者涌了進去，這個深夜讓無數(shù)人不眠，這輪“錢生錢”的游戲中，注定沒有持久的贏家。

當天下午，那位投資者給我發(fā)來短信，表示自己的數(shù)百萬本金已經(jīng)到手。而另外的一些人，還在進行著持久的自我訴求。

某公司資金斷裂導致的擔保行業(yè)危機，在當?shù)爻掷m(xù)發(fā)酵，引發(fā)了瘋狂的擠兌潮。

他們上街打著橫幅，要求懲辦公司負責人。而在另外一些擔保公司里，擁擠著無數(shù)的投資者，追討資金，董事長的辦公室內(nèi)，被投資者占領。

有些公司將大廈里的自己公司的名字，執(zhí)意摳掉，為的是防止更多投資者上門。而在政府大門前，一幫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正在自己籌款，準備去北京上訪。

他們是十年前的投資者，我看到白紙上各自寫下的投資額度，均在10萬元以上。在他們的旁邊，信訪辦的工作人員，虎視眈眈地站立著。

而某公司的大門，已經(jīng)上了鎖。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魚缸中的金魚還在自由的搖曳，與此形成對照的是，這家公司的負責人被刑拘。

我去了公安部門的登記地點，前來登記的投資者，投資額度都在千萬元之上，有人說他把開辦養(yǎng)雞場的6000萬全放在了這家公司，現(xiàn)在他想跳樓。

那天，更多的投資者積聚在某處公園，一位投了5萬元的投資者在我面前哭著，希望可以借助媒體解決事情，而當天有兩人因此而死亡。

有當?shù)氐木旖o我打來電話，爆料當?shù)刈畲蟮囊患覔９?，是如何在短短兩年來，非法集資了30多億元，這些錢中的大部已被揮霍。

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當?shù)負９緩?00多家急速發(fā)展到現(xiàn)今的近2000家，行業(yè)混亂不堪，七成以上的公司是以擔保之名干著非法集資之實。

諳熟當?shù)負，F(xiàn)狀的一位政協(xié)委員，給我打來電話，約我在某處詳細講了這個行業(yè)的子丑寅卯，他說真正做銀保業(yè)務的公司只占一成。

前述那位公司的負責人給我看了他的短信，大意是當?shù)厥」ば艔d的領導也涉身其中，為了獲得月息6分的高額回報，也將資金投入擔保公司。

后來，我通過省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員了解到，省金融辦和工信廳等不愿插手此事，而不斷發(fā)酵的危機，還停留在市一級層面。

盡管今天一位副省長出面，希望可以穩(wěn)定整個行業(yè)。但是沉疴兩年的行業(yè)危機，早已積重難返。由此導致的蝴蝶效應，還在繼續(xù)。

我的報道之后，數(shù)十家媒體蜂擁而至，對愈演愈烈的“擠兌”風波進行報道，在繼溫州和鄂爾多斯之后，這個城市以此危局為人矚目。

半個多月之后，事態(tài)仍在升級，從此前的不多幾家公司，發(fā)展到如今的已知的五十多家，無數(shù)的家庭被卷入其中，開始了一場擔保不了的生活。

光棍節(jié)那天，他們期望走上街頭，通過集體合力表達訴求，以此形成對當?shù)卣膲毫?，但是最終不了了之。

現(xiàn)在我在北京，那些投資者的短信和電話，依舊源源不斷。想起了巴菲特的那句話，只有當潮水退去的時候，才知道是誰在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