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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赴涼山尋找孩子們外出打工之因

人民日報 2014-01-14 10:08:56

 回到村里已近一周,跟出去打工前相比,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霸诩夷囊惶觳皇沁@個樣子,喂豬、洗衣服、生火做飯、背起背簍去找柴?!奔X阿呷自顧自抱怨著,突然問記者:“在外頭打工跟在家哪里不一樣?都是做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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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小的教室里,吉覺阿呷幫低年級學(xué)生削鉛筆。

本報記者 張文攝

                     吉覺阿呷的家。
本報記者 張文攝

拍照時,14歲的她躲開了—— “別拍,不然出去打工他們就不要我了”(民生調(diào)查·關(guān)注深圳“童工”后續(xù))

 “打工跟在家不一樣嗎?都是做事”

門外的大風(fēng)不時地裹挾著黃沙呼嘯而過,吉覺阿呷(化名)仔細地將上衣最上面的紐扣扣好,然后便背著背簍出了門。

回到村里已近一周,跟出去打工前相比,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在家哪一天不是這個樣子,喂豬、洗衣服、生火做飯、背起背簍去找柴。”吉覺阿呷自顧自抱怨著,突然問記者:“在外頭打工跟在家哪里不一樣?都是做事。”

十幾天前,因被懷疑是童工,吉覺阿呷和72名彝族同伴被大巴車從深圳送回涼山。

吉覺阿呷今年14歲,在家里的4個孩子中排行第二,常年在外打工的父親在去年6月便去了廣東,一起出去的還有16歲的姐姐。

吉覺阿呷告訴記者,她是去年11月后才出去的,但沒想到剛在深圳工作幾天,1月2日就被送回了村里。她有些想不明白為什么會被送回來,“過了新年我就出去掙錢了,反正有媽媽看著兩個弟弟。想不到這么快被送回來。”

有村民告訴記者,彝族新年是在每年陽歷的11月中下旬,新年結(jié)束后輟學(xué)在家的孩子就會陸續(xù)出去打工掙錢。小學(xué)沒畢業(yè)就輟學(xué)的吉覺阿呷算是打工的孩子里比較“有經(jīng)驗”的,她告訴記者,深圳的很多工廠她都待過,“繞線、裝箱、打包,我都會!老板說我能干呢!”她的語調(diào)中透著幾分自豪。

吉覺阿呷的母親馬卡阿莎介紹,“老板”指的是帶孩子們出去打工的工頭,據(jù)說是鄰鄉(xiāng)的,名字叫克巴。“每當克巴來找工人,娃們都很樂意跟他走。”馬卡阿莎說,村里好幾個孩子每年都跟克巴外出打工。

為什么不念書?馬卡阿莎的回答很簡單:“念書費錢,女娃兒認幾個漢字能說點漢話就行了。”

她跟記者算了一筆賬:國家免了學(xué)費,但每學(xué)期起碼一兩百元的雜費,到村小走山路起碼要一個半小時,如果念寄宿制的中心校,即使住宿免費,每個月也需要一百元左右的生活費。“4個一起念書,家里確實供不起,不如讓兩個女娃給家里幫幫忙。”馬卡阿莎說。

 “過節(jié)和來客時才吃點臘肉”

傍晚時分,吉覺阿呷背著一筐干柴回來了。“冬天冷,要燒火塘烤火,還要煮飯煮豬食,我在家每天都去多找一些。”她一邊說著一邊吃力地把背簍從身上卸下放到墻角。記者走過去一掂量,這筐柴少說有20來斤。

“阿呷最勤快,等到2月初種土豆,她也能幫忙開犁。”馬卡阿莎告訴記者,這里的村民基本都種土豆,“8月收獲時,100斤一筐,每畝能收30多筐,只可惜賣不起價。”馬卡阿莎說,這里路不好,汽車開不進,只能等附近鄉(xiāng)鎮(zhèn)趕集時用馬馱幾筐去賣,但卻連8毛錢一斤都賣不動,算上種蕎麥、養(yǎng)豬,每年只能有萬把塊收入。

對于家里的生計,吉覺阿呷也很苦惱:“我打工的地方,土豆兩塊多一斤!我們卻只能等土豆粉廠用六七角的價格收,收不走的就只有自己吃,去年收的土豆現(xiàn)在還剩一大堆。”她說,“地里刨不出錢,只能出去打工,現(xiàn)在哪家是單靠種地掙錢的?”

不知不覺到了晚飯時間,馬卡阿莎留記者吃飯。主菜毫無例外是燉土豆,沒有佐料,淡然無味。也許是因為記者的到來,馬卡阿莎竟端出了一盤臘豬肉和圓根酸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記者說,“平時家里來客少,過彝族新年的時候殺了一口豬,腌成臘肉后只是逢年過節(jié)和家里來客時才吃。”

“不要嫌土豆不好吃,種出來也不容易!等到2月開種的時候,土硬得牛都拉不動,而且要我們四五個人一起種才行。”吉覺阿呷卷起袖子,手臂上露出一道清晰的傷痕:“你看,這就是上次耕地時不小心被犁劃傷的。”

 “有帶上百名童工的,一個月拿七八萬”

盡管在將童工們從深圳接回后,涼山州當?shù)卣呀?jīng)為他們的入學(xué)提供了必要的便利,但吉覺阿呷仍然不愿去上學(xué)。“我聽不懂老師講課,去學(xué)校有什么用!”她說。

經(jīng)記者好說歹說,第二天一早,吉覺阿呷答應(yīng)跟記者搭村民的摩托去村小看看。村小老師吉子阿牛告訴記者,學(xué)校的兩間瓦房,容納了全校40多名學(xué)生,一二三年級一間,四五年級一間。“常有輟過學(xué)的回來讀書,但很難跟上進度,甚至有十三四歲的來讀三年級。”吉子阿牛說,學(xué)生們普遍缺乏漢語聽說能力,數(shù)學(xué)課時他經(jīng)常要用漢語講一遍,再用彝語講一遍。

“很多學(xué)生從小就跟著父母外出務(wù)工,雖然小孩子沒人敢用,但他們在打工的地方也入不了學(xué),成了野孩子。”聊起輟學(xué)問題,吉子阿牛嘆了口氣。他告訴記者,去新疆摘棉花、去廣東等發(fā)達省市等都是涼山外出務(wù)工人員熱衷的去向,很多孩子跟著父母出去后,在打工地不能入學(xué),耽誤了學(xué)業(yè),年齡稍大后學(xué)業(yè)更跟不上,外出打工似乎成了最佳的選擇。

“由于文化水平不足,甚至漢語都不流利,完全不能融入外面的社會,他們出去只能做一般勞動力,掙得很少,所以有的人后來又想回涼山念書。”吉子阿牛說,在涼山甚至有20多歲的六年級學(xué)生。

而受益于輟學(xué)打工的龐大人群,一種新興職業(yè)產(chǎn)生了:一些在外打工多年、對勞務(wù)市場“行情”較熟悉的打工者通過組織同鄉(xiāng)輟學(xué)學(xué)生外出打工,從中抽取費用而牟利,這些人即為“工頭”。

記者輾轉(zhuǎn)聯(lián)系上的一位“工頭”透露,廣東一家工廠給童工的工資為11元/小時,加班時為12元/小時,但由于工資由他代領(lǐng),他發(fā)給童工的工資一律為8元/小時,按童工每天10小時的工作時間,“工頭”每天可從每名童工身上抽取至少30元。

“我知道有帶過上百名的,一個月可以拿七八萬。”這位“工頭”坦言,他最多一次帶過50多人,其中大部分在16歲以下,勞動監(jiān)察部門一般都查不出來,“跟工廠或者中介公司一起造一些假的身份證號就行,廣東這邊這么多廠,很容易就混過去。”

另外,這位“工頭”也承認,他雖然一開始都許諾帶著孩子們“掙大錢”,而且童工們每月也確實拿到大概2000元左右工資,但他們卻很少有人能存下什么積蓄,“都是群孩子,走出大山后好奇心重,拿了工資后請客吃飯、買這買那的,能存多少?碰到黑工頭直接吃他們的錢,那更慘。”

盡管如此,吉覺阿呷還是希望能出去打工。記者給她照相時,她敏捷地躲開了。“你拍我是要上電視的嗎?不要讓我上電視,不然出去打工他們就不要我了。”吉覺阿呷懇求道。

http://paper.people.com.cn/rmrb/html/2014-01/14/nw.D110000renmrb_20140114_1-08.htm

責(zé)編 劉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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