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 林小春

美國新希望生殖醫(yī)學中心張進團隊１９日在美國生殖醫(yī)學學會會議上正式宣布，世界首個細胞核移植“三父母”嬰兒已于今年４月誕生。這一消息自９月底被英國《新科學家》雜志獨家提前披露后，引起全球廣泛關注，也帶來很多疑問。張進在會議期間接受了新華社記者電話采訪。暫且讓我們拋開爭議，聽聽張進講述他“在心里壓了很久”的這些事兒。

男孩“很好”“非常可愛”

張進說，這個嬰兒的父母來自中東，嬰兒的母親本身健康，但她四分之一的線粒體攜帶有亞急性壞死性腦病的基因，曾經(jīng)４次流產(chǎn)，之前生下的兩個小孩也因這種遺傳疾病而分別于６歲和８月齡時死亡。為了幫助這名女性，張進團隊采用了“三父母”技術，即利用捐贈者卵子的健康線粒體替換其有缺陷的線粒體，再實施體外受精，最終獲得的嬰兒除了擁有父母的基因外，還擁有捐贈女子的線粒體遺傳物質(zhì)。

每個人都從父母那里繼承三份遺傳物質(zhì)，分別是來自父親精子的細胞核ＤＮＡ（脫氧核糖核酸）、母親卵子的細胞核ＤＮＡ以及母親卵子中獨立于細胞核的線粒體ＤＮＡ。線粒體ＤＮＡ只能通過母系遺傳。

張進說，女性的卵子就好像雞蛋，其中蛋黃是細胞核，而蛋白是線粒體所在的細胞質(zhì)。線粒體疾病就是雞蛋蛋黃還是好的，但蛋白中的線粒體出了問題。而細胞核移植目的是把有缺陷的蛋白給換掉。

手術在未限制“三父母”技術的墨西哥進行。張進團隊利用這種方法培養(yǎng)了５個胚胎，其中一個發(fā)育正常，這個胚胎隨后被植入母親體內(nèi)。今年４月，男嬰順利出生。張進說，這個小孩現(xiàn)在情況“很好”，跟其他正常小孩一樣會哭、會笑、會鬧，“非常可愛”。

張進強調(diào)，這對夫婦是２０１１年到新希望生殖醫(yī)學中心尋求幫助的，他們前后經(jīng)過５年的醞釀，在技術安全性、線粒體基因變異診斷等方面做了很多準備工作與研究，所以“不是匆匆忙忙就做了”。“我們很感謝這個病人，非常勇敢，她相信我們，她也知道有風險，”張進說。

張進稱，僅談倫理道德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懷孕４次流產(chǎn)、生出的兩個孩子夭折，這是對病人巨大的精神折磨。線粒體疾病孩子生出來由于肌肉細胞無法正常工作，只會啼哭，無法主動吸奶。如果您是這個家庭的一員，您只要去體驗一個禮拜，可能就會崩潰。只要從病人角度考慮，很多人想法就會改變，”張進說。

張進告訴記者，他們碰巧、也是故意要“制造”男孩。如果做出來的是女性胚胎，他們會選擇先將其冷凍儲藏。這是因為男性的線粒體不會傳給下一代，這樣能保證下一代的安全。

張進說，這個男嬰在胚胎階段的線粒體變異小于５．７％，而出生后線粒體變異平均值為１．６％。一般認為，線粒體疾病發(fā)病需要變異達到２０％以上。“根據(jù)我們專家組的一致意見，這個小孩長大后出現(xiàn)線粒體疾病的幾率只有百分之零點幾，”他說。

“２０年的努力”

張進２００４年創(chuàng)建的新希望生殖醫(yī)學中心在美國華人圈內(nèi)小有名氣，但在線粒體研究領域，張進名不見經(jīng)傳。他對記者說，很多人都覺得他做出“三父母”嬰兒可能是偶然、湊巧或幸運，但他們其實從１９９６年就開始研究。

張進說，他１９８４年從浙江醫(yī)科大學（現(xiàn)浙江大學醫(yī)學院）畢業(yè)后，前往英國伯明翰大學攻讀碩士，接著又到有著“現(xiàn)代生殖學技術搖籃”之稱的劍橋大學讀博士，然后到紐約大學醫(yī)學院做住院醫(yī)生，“接受了嚴謹、扎實的科學實驗與臨床的培訓”。

為了說明他們研究的艱難，張進講了幾個小故事。比如，他們的科研經(jīng)費都是自掏腰包，十分有限，當初為了向加拿大魁北克一名專家了解一個小小的技術細節(jié)問題，張進與助手劉輝租了一輛大卡車，把所有的實驗儀器都帶上，兩人開車７個小時，到魁北克做了兩三個禮拜的實驗，做完了兩人再開車返回。

“這是一個無聲的戰(zhàn)場，英國也好，美國也好，日本也好，大家都想拿第一。我們第一個做出來，大家就說，他們怎么先做出來呢，他們好像也沒有什么背景啊？我們其實是經(jīng)過了２０年的努力，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張進說。

至于有人批評他們不是通過同行評議的論文而是通過媒體發(fā)布成果，張進說，他們的論文已經(jīng)提交快有半年了，肯定是要發(fā)表的。但這個論文面臨的主要不是技術上的問題，而是倫理道德上的問題。

許多專家對這個手術持批評態(tài)度。加拿大達爾豪西大學生物倫理學與哲學教授弗朗索瓦絲·拜利斯告訴新華社記者，一個關鍵問題是，這個手術是在墨西哥完成的，未受監(jiān)管。“事實上，這個小孩的出生似乎是一種不正當行為，它無視英美等國的規(guī)定，不是以公開負責、小心翼翼的方式推動科學前進”。

美國遺傳學和社會中心執(zhí)行主任馬西·達爾諾斯凱在一份聲明中譴責說，這是不負責任、不符合倫理的行為，開創(chuàng)了一個危險的先例。尤其讓人不安的是，現(xiàn)在有數(shù)百家“騙子”干細胞診所，讓許多病人置于危險之中。

今年２月，美國醫(yī)學研究院一個委員會發(fā)布報告指出，“三父母”技術符合倫理，美國政府應批準實施這一療法。但報告設置了一些前提條件，包括使用這一技術生成的胚胎必須是男性，因為男性線粒體不會遺傳給下一代；臨床研究僅限于由具有相關專業(yè)知識與技術的研究人員與中心開展等。

該委員會主席、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教授杰弗里·卡恩不愿就此事直接發(fā)表評論，但他暗示，從手術時間看，張進團隊沒有遵循他們的建議。

張進不愿意透露手術具體費用，只是強調(diào)“很貴”。“因為我們才剛剛做出來，我們還沒有定價。費用我們還是按個案處理，會根據(jù)病人自身的經(jīng)濟條件，不想讓病人破產(chǎn)”。

“革命性”技術

細胞核移植技術大體分為兩類，一類是卵子受精后移植，這種所謂原核移植技術已經(jīng)獲得英國批準，但在倫理上面臨較大爭議。張進對記者透露，他曾跟中山大學中山醫(yī)學院合作過研究卵子受精后細胞核移植技術。另一類是最新的卵子受精前移植，也就是張進現(xiàn)在使用的技術，倫理爭議相對小一些。

近日有報道稱，烏克蘭兩名母親通過原核移植試管嬰兒技術懷孕２０多周。張進說，烏克蘭人用的還是老版本的技術，甚至還不如他２００３年使用的技術先進，在細胞核移植后融合方面，他使用的是電融合，而烏克蘭人用的是病毒融合，后者病人接受起來難度相對較大，兩者的差距“就好像航空母艦艦載機起飛使用老式蒸汽彈射與先進電磁彈射的差距”。

上世紀９０年代，曾有美國科學家通過向不孕女性的卵子中注射少許健康捐獻者卵子線粒體再受精的胞漿移植方式，降生出１７名嬰兒，其中大部分據(jù)報道都很健康，但這種“三父母”技術后被美國政府禁止。

張進說，這種方式主要是治療不孕，對遺傳病治療肯定沒有任何幫助。而“我們做的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三父母’嬰兒，貨真價實，我的細胞核給您，您的線粒體給我，而不是給我一點點線粒體，完全是革命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