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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經影視記者  丁舟洋 蓋源源

時隔四年，李安又一次來到北京出現(xiàn)在記者面前。四年前，他帶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這一次他為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而來。

導演李安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北京的發(fā)布會上亮相

李安笑稱四年的時間對他自己而言也像是一場“漫長的中場休息”。只是與其說是一場“休息”，不如說是一場李安被電影折磨著的痛并快樂的四年。

最大的“折磨”無異于嘗試了前所未有的拍攝技術，120幀/4K/3D的格式，是超越現(xiàn)有電影數(shù)倍的清晰度。“演員就像站在你面前一樣。”李安說。自然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拍攝難度。

但很難想象這種前衛(wèi)的電影革命會出自李安之手，這個內向而謙和的華人導演，從來不是新興技術的發(fā)燒友，他甚至不太用智能手機，在數(shù)字化電影早已成為全球電影人拍攝習慣的今天他仍是古老膠片的“忠實信徒”。

“所以人家經常問我是不是瘋了。”李安一次次的解釋自己為什么要用革新的技術，我反復跟大家說，首先，我真的沒瘋。不是我有一天發(fā)夢，突然想到要這么做。其實是我?guī)资陙淼碾娪敖洑v自然發(fā)生的。這種“自然發(fā)生”，其實來源于62歲李安“好折騰”的“宿命”。

他說，我需要障礙，需要翻越障礙帶來的新鮮感。學而知不足，這是我保持活力的方法。對我來說像是呼吸那么自然。正如李安所言，他的電影始終關于成長，探討“人在成長過程中，和‘老天爺’之間的關系，以及在不安的時候如何自處？”

而成長，一頭牽絆著過去，一頭聯(lián)系著現(xiàn)在和未來。中與西、安定與游離、天真與世故，種種看似矛盾的元素在李安的個人成長與他的電影作品中奇妙的交織著。膠片也好、4K也罷，透過顆粒或高清的畫面，看到的是一個溫和的反叛者。

盡管妥協(xié)了很多，但已十分惶恐

拍一部沒有多少影院能達到放映標準的電影，李安是任性的。120幀/4K/3D，內地只有兩家影院能滿足。

博納影院朝陽門悠唐店 

幾個月前，李安又覺得這樣好像不太公平。我過去幾個月一直做這樣的工作。除了120幀外還制作了多個版本，每個版本都重新調試。

這種糾結的過程，維持了太久。最開始，李安被《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原著小說吸引。這個故事講述了一個經歷了伊戰(zhàn)的士兵回到普通生活中的種種。

因為他在戰(zhàn)場上，所有的感官完全開放，帶著這種清晰的感官回到普通生活中，就會從他的眼睛中看到很多現(xiàn)實文化與生活中的荒謬。

為拍出“極致清晰的感官”。對電腦和技術并不擅長的李安試圖用比現(xiàn)有的24幀/2K/3D更清晰的拍攝規(guī)格。但我是天秤座，最怕做決定。要不要超過60幀，我經過一年的猶豫，最后決定拼了。我的骨子里有個聲音告訴我，就是要做120幀。反叛的代價可能是投資人的不滿意。即便是李安這樣載譽加身的導演，也會面臨資金難題。“演了一年多還沒有找到錢。”

導演李安和主演喬·阿爾文

記者：有些影評出來后，大家對這個電影的表示是形式大于故事。您如何回應這個問題？

李安：故事本身講的是一個年輕軍人打仗時候那種亢奮的狀態(tài)，那種從觀察的眼光再到檢驗我們社會行行總總，還有內心的思緒。影片本身形式就是內容，就這樣體會和感受是很不尋常的。評論是別人的東西我不好講。在我這里面技術與內容并不會截然分開。我不會做技術很炫，內容不行的電影。

我覺得一個新的（技術）出來，因為跟過去不一樣，這需要有一個解釋，為什么要這樣用。我的解釋就是，我得打破那種有條紋、有閃動的觀影習慣。因為軍人在戰(zhàn)場，他的常規(guī)觀感被打破了，看得特別清晰，信息記錄非常真實、非常充足，習慣以后，再來檢驗人生的時候反而就會不習慣了。

對我而言，電影的形式和內容是合在一起的。我從來沒有想過用某一個形式做某一個內容，我覺得應該是表里呼應的。所以這兩者本身對我來講不是很沖突，這是我個人的感覺。

記者：這個有點長的片名講述了什么故事？

李安：中場指的是中場秀，戰(zhàn)事指的是主角親身的經歷、內心的戰(zhàn)役。這是一個年輕人喪失純真、經歷心理成長的過程。它是一個成長的故事，講的是人的宿命，如果《少年派》是“天問”，那么這部除了“天問”就是“國問”。

記者：以您的地位，完全可以更加先鋒前衛(wèi)地用這項新技術。但我們看到這部電影里有很多鏡頭是在照顧傳統(tǒng)觀眾的觀影習慣，在使用新技術時有所保留，這些是否是您的妥協(xié)？

李安：的確很多地方都是妥協(xié)，不光是對觀眾的妥協(xié)，對我自己也是妥協(xié)。我不是火星來的，以一個外星人的姿態(tài)弄完全新的東西。新語言不是馬上就能建立的，需要什么東西還在摸索當中。不管表演形式還是拍攝形式，創(chuàng)新、找新路的同時，可能花幾十年，經過無數(shù)人的努力以及觀影反饋，才能讓我們學到這個東西該怎么樣。

目前4K電影拍片者跟觀影人還沒有默契?？赐耆灰粯拥男问?，有的觀眾看時根本聯(lián)系不上，所以不管在拍片人、工作人員還有觀影習慣上，這步已經跨出去了。拍這部電影，我冒了很多冷汗，不曉得會怎么樣。再下去觀眾可能沒有辦法在情感上做聯(lián)系。

和過去的拍攝方法相比，這部電影已經感覺走了蠻遠，我蠻慌恐的。觀眾的觀影習慣現(xiàn)在還是各種可能都會有，我真是摸著石頭過河，我盡量做。知道很多人喜歡的時候我會非常受鼓勵。

誓死捍衛(wèi)膠片，但保持初心需要不斷折騰

“我不喜歡高幀率，因為那會讓電影看起來不像電影，像真實的世界。對我而言，電影是為了逃避現(xiàn)實。我不想去復刻現(xiàn)實。”對于李安的創(chuàng)新實驗，美國知名大導演斯皮爾伯格坦言稱不喜歡，他說，

我敬佩李安，我支持他嘗試任何新技術，但我們因為數(shù)碼拍攝而失去電影原有的樣子了，膠片快要消失了，我想念膠片。

事實上，并非李安不喜歡膠片電影，他曾經藝術創(chuàng)作上的極致作品，也都是膠片電影。李安表示，依然很喜歡膠片，這是一種藝術表現(xiàn)形式。但是當發(fā)現(xiàn)人們還在用膠片思維拍數(shù)碼電影的時候，他意識到“電影必須要變了”。

李安在發(fā)布會現(xiàn)場進行講解

我發(fā)現(xiàn)我們做的數(shù)碼電影還不如膠片，這對數(shù)碼這種媒體形式不公平。膠片電影應該保存，但也要用數(shù)碼去做數(shù)碼電影。

120幀是數(shù)碼電影在技術上的革命，而李安認為，小說《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是適合這種技術的最好題材。

看這個小說很動心，我最喜歡的小說不一定會拍電影，我選一部小說來拍，不光是因為它能打動我，還因為它能讓我想做電影的事情。

每一個十年，李安都沒有白費。41歲時，李安首次進軍國際影壇，拍了《理智與情感》，成為柏林電影展上唯一一位兩次獲得最佳影片的導演；51歲時，他導演的《斷臂山》橫掃各項大獎，成為首位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華人導演；61歲的李安，又帶來了電影史上最先進的120幀規(guī)格拍攝的作品《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打造未來20年的電影“白金標準”。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 的主演喬·阿爾文

記者：您覺得未來4K還能駕馭哪些題材？

李安： 我覺得將來什么都可以。有一天看很習慣了什么都可以拍，比如浪漫喜劇也可以用4K拍。最高清晰的可以這樣，也可以有很多不同層次的表達。3D深淺，還有你把人放在什么位置和銀幕的關系，原來看電影是XY軸現(xiàn)在加了Z軸，豐富了許多，包括自己可以玩出更多東西，可以有更多的表達。

一直都有好片子，我也有很多片子沒有看，很多是在飛機上看的。對于中國電影的期待，我還是一句老話，現(xiàn)在好像是黃金時代，希望大家能夠把握住，能夠多做點扎實的作品。

過去美國市場和它的思維方式是主導。不管市場還是文化方面，不光是對自己，對全世界都要有一個新的導向，非常期待它能夠長期健康地發(fā)展，這是我的一個心愿，希望大家一起努力。

記者：您的下一個挑戰(zhàn)又會是什么？

李安：（笑）戰(zhàn)斗的事情，活一天都要繼續(xù)奮斗和學習。這樣的技術、新的東西才剛開始，希望未來能做得更好、更熟練地開發(fā)它。這部電影追求的是真實呈現(xiàn)，但在以后的電影會嘗試更多層級的表現(xiàn)，根據主題需要，有的用120幀的畫面表達，有的用其他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