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保定市的八家公司依然在等待著保定市財政局給一個最終版的說法。按照后者給予經(jīng)濟觀察報的口徑，盡管這批用戶因為屬于“省外購買”沒能進入第一批補貼的名單，但保定財政局正在積極自籌資金，爭取分批次、逐步對這八家公司的新能源客車進行補貼。

就涉及949輛客車、共計3.9億元的巨額補貼，究竟何時落實、如何落實，在上述八家公司看來，財政局依然沒能拿出具體的方案，河北省的相關做法，也由此被未能如期拿到補貼的用戶打上了“地方保護主義”的標簽。

2016年12月29日，新一輪新能源汽車補貼的五年政策在經(jīng)歷了若干調整變化之后終于落地，并伴隨2017年的到來正式進入了實施的階段。不過，過去的事情卻并沒有了結。

眼下，等待著保定市財政局的是接近4億元的新能源補貼資金缺口，而整個河北省的補貼資金缺口則達到32億元之多。事實上，僅就保定市而言，2014年到2015年的補貼不僅沒有兌補完畢，整個兌補的過程也是從2016年下半年才開啟。

按照河北省的相關政策，符合要求的新能源客車按照國補、地補1：1的比例進行補貼，新能源客車也是所有新能源車型中涉及補貼數(shù)額最大的項目。但圍繞補貼對象的認定以及補貼資金的使用問題，保定市部分新能源汽車用戶與政府主管部門之間卻出現(xiàn)了分歧，不僅如此，河北省先后出臺的不同文件、以及河北省的不同主管部門之間也出現(xiàn)了意見不盡一致的狀況。

為什么不給予補貼？為何補貼如此之晚？為何會形成這樣的資金缺口？這其中的原因，無論在保定市相關部門還是深諳河北省新能源補貼政策的業(yè)內人士看來，都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表達清楚。

保定的補貼風波看起來像是新能源推廣過程中的一個“非正常”樣本。在2016年年初轟轟烈烈的廠商“騙補”風波之外，財政對于用戶端的補貼，如同硬幣的另一面，揭示出新能源汽車補貼政策背后的另一番特別圖景。

3.9億元的兩個說法

張永飛經(jīng)營的淶源縣路凱客運公司是一家民營公司，旗下有近90輛柴油客車，負責保定市淶源縣大約一半的公交客運線路。

2015年下半年，保定市的新能源汽車購置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當?shù)毓ば挪块T甚至曾經(jīng)帶領部分客運公司參觀了先行投入運營的一家國有公交公司。很快，15輛8米、20輛6米共35輛新能源汽車從河南鄭州的某品牌廠商那里直接發(fā)運到了淶源縣張永飛的公司。

按照河北省的補貼政策，符合條件的新能源公交車，國補（中央給廠商的補貼資金）和地補（地方政府給汽車用戶的補貼資金）比例為1：1，這意味著用戶只需先行墊付，后續(xù)的補貼能夠覆蓋全部車款。如果算上充電設施投入的400多萬元，三四年的時間張永飛就能收回成本。

和張永飛購車時間幾乎重合的定興縣京通客運有限公司，則在三四個月的時間內，先后從重慶某品牌廠商處購入了50輛新能源客車。從2014年初到2015年底，保定市19家公司累計購置了1438輛新能源客車。

但事情沒有向張永飛他們預期的方向發(fā)展。2016年12月中旬，第一批補貼資金兌付，卻意外地沒有張永飛以及其他7家公司共計949輛新能源客車，而是兌付給了另外400多輛新能源客車。原因在于，這949輛車屬于“省外銷售”，根據(jù)保定市財政局的說法，凡“省外銷售”的新能源汽車原則上都不在補貼范圍內。

這949輛車，共涉及補貼資金3.9482億元。“按照省財政廳文件的資金使用要求，省外銷售的是不能使用省級補貼資金的，只能另外籌集，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籌措了兩三千萬了，正逐步努力。”1月4日，保定市財政局資環(huán)處相關負責人向經(jīng)濟觀察報表示。

該負責人所稱的文件，是指由河北省政府于2014年7月4日印發(fā)的“73號文”，即《河北省人民政府關于加快新能源汽車發(fā)展和推廣應用的實施意見》。在這一文件中規(guī)定：“推廣應用并享受省級財政補貼的新能源汽車，是指在本省銷售的，依法取得國家新能源汽車相關車型公告資源，符合本省確定的安全性、動力性和維護保障等要求，且由省新能源汽車推廣應用部門聯(lián)席會議研究確定省內推廣應用的純電動汽車、插電式混合動力汽車和燃料電池汽車。”

經(jīng)濟觀察報從某新能源客車用戶處獲得的一份材料顯示，2016年12月21日，保定市財政局向市政府報送了《關于解決2014-2015年公共交通領域新能源客車兌補問題的緊急報告》（以下簡稱《緊急報告》），報告稱：“保定市工信局就2014-2015年度公共交通領域新能源汽車現(xiàn)場核查情況報請了市政府，并提出了19家運營公交公司所有車輛都符合補貼要求，與《河北省關于加快新能源汽車發(fā)展和推廣應用的實施意見》（冀政[2014]73號）規(guī)定的省內銷售給予補貼的精神相背離。”

這份《緊急報告》中同時顯示，2016年6月份，河北省財政廳召開了一次新能源汽車省級補貼座談會，會上強調撥付各地省級資金兌補原則是：省級只負擔省內經(jīng)銷的部分，超范圍的車輛省級資金不予負擔。此處的“超范圍”車輛，即為“未在本省銷售的和超出省定指標”的車輛。

張永飛以及其他尚未拿到一分錢補貼的用戶，卻對此感到極大的不公：“即使資金有限，也要有一個公平的分配方法。比如，為何不能用將補貼按比例平均分給購車的用戶？”

2014年7月14日，也就是在河北省73號文發(fā)布之后的10天，國務院辦公廳發(fā)布了《關于加快新能源汽車推廣應用的指導意見》（國辦發(fā)〔2014〕35號，簡稱“35號文”），其中第六條規(guī)定要堅決破除地方保護，“不得阻礙外地生產(chǎn)的新能源汽車進入本地市場，以及限制或變相限制消費者購買外地及某一類新能源汽車。”

“保定市財政局明明知道河北省73號文與國辦發(fā)35號文相違背，還要執(zhí)行73號文。更何況，在購車之前，保定市工信局便表示，補貼的順序遵循先購先得。”張永飛以及定興縣京通客運有限公司經(jīng)理助理劉興華均向經(jīng)濟觀察報表示。

在一位熟諳河北省相關補貼政策的外省汽車銷售經(jīng)理李某看來，更加蹊蹺的是，在河北省內部不同部門，甚至是同一部門，對于補貼對象的認定都是存在矛盾的。經(jīng)濟觀察報獲得的一份標為河北省財政廳和工信廳聯(lián)合印發(fā)的冀財建[2016]165號文件中便明確表示，新能源汽車的補貼對象為：“購買符合補貼資金要求的新能源汽車，在河北省行政區(qū)域范圍內登記上牌、實際運行使用的省內購車用戶。”這與此前73號文中對此的定義，以及與河北省財政廳在2016年6月份會議提及的補兌原則正相違背。

爭議“大氣防治資金”

張永飛以及其他幾家新能源客車用戶的不滿，不僅在于認為分配遭遇了不公。在他們看來，保定市財政局對于他們的補貼能解決卻不予解決。

根據(jù)前述保定市財政局資環(huán)處人士向經(jīng)濟觀察報介紹，2014到2016年，保定市財政局總共收到省級財政補貼資金總計2.1億元。其中，2014年收到省級補貼資金1.1562億元，2016年收到省級補貼資金9568萬元。目前已經(jīng)兌補了1.4億元，還有6000多萬元正在兌補當中。即便2.1億元滿打滿算都用進去，缺口還有4億元。

“我們現(xiàn)在是把2016年任務量的資金挪用給2014年和2015年的了。2016年任務下來之后，我們又得捉襟見肘，不知道到哪想辦法去了。”這位負責人向經(jīng)濟觀察報表示。

但至今拿不到補貼的“省外購車”用戶似乎并不買賬。“河北省有文件明確表示，新能源補貼資金缺口可以從大氣污染治理專項資金中調配。”張永飛向經(jīng)濟觀察報表示。

張永飛所言的“大氣污染防治資金”在保定市財政局那里獲得了證實。根據(jù)上述保定市財政局資環(huán)處人士的介紹，2015年，保定市沒有得到省級新能源專項補貼資金，但的確收到了一筆來自中央的大氣污染防治資金4.045億元。

張永飛向經(jīng)濟觀察報出示的一份由河北省政府辦公廳下發(fā)的文件（冀政辦字[2015]173號）顯示：“（河北）省財政安排新能源汽車補貼專項資金，用于對購車用戶補貼，不足部分從劃歸到各市的大氣污染防治資金和其他相關專項資金中安排解決。

“中央的資金，已經(jīng)撥付給了廠家（也就是所謂的‘國補’），等于出廠價已經(jīng)扣除了國補的部分了，再用中央資金補貼用戶，那不是重復利用中央資金補貼嗎，這個責任誰承擔？”對此，保定市財政局資環(huán)處負責人向經(jīng)濟觀察報表示。

在該負責人看來，他們也并不是沒有“苦衷”。“光2016年保定就申報了4800多輛標準車。保定市的規(guī)劃是1000輛（截至2015年底），現(xiàn)在實際是將近兩千輛，車的實際數(shù)量大大超過了保定市原定任務量，這個責任誰負？”該負責人表示，“項目部門推廣的時候，是有多少補多少，但是哪有那么多資金，這個問題誰來解決？”

保定市目前新能源汽車的總存量是多少輛？保定市財政局和工信局的相關處室均不愿意向經(jīng)濟觀察報透露。事實上，針對2014到2015年的補貼，保定的兌補工作開始得比較晚。上述保定市財政局資環(huán)處負責人告訴經(jīng)濟觀察報，保定市的兌付從2016年6月份才陸陸續(xù)續(xù)開始，其他地市則在2015年就已經(jīng)兌補。

為何會兌補如此之晚？保定市財政局資環(huán)處負責人表示：“這是根據(jù)保定市的實際情況，情況很復雜。我們也是借鑒了兄弟地市的做法?，F(xiàn)在好多地市都已經(jīng)停止補兌，因為執(zhí)行不下去了。也就是說，之前兌付了一部分，但后續(xù)無法執(zhí)行下去了。”

保定市工信局汽車辦負責人也向經(jīng)濟觀察報表示：“資金缺口太大，肯定需要統(tǒng)籌安排。不僅保定資金有缺口，全省范圍內也有較大的資金缺口。”

至于省外購買新能源汽車的這部分用戶，保定市財政局上述負責人向經(jīng)濟觀察報表示：“我們也報請了市政府，和省財政廳也進行了溝通，但資金缺口太大，只能慢慢地解決。”

河北“新能源城市群”之困

盡管保定市在第一批補貼分配中將省外購買客車的用戶排除在外，但根據(jù)用戶以及相關廠商的透露，其他地市卻有著不同的做法，其中有的地市完全沒有省內省外銷售的區(qū)分。“像唐山、廊坊、滄州，都是地方財政協(xié)調資金。”前述外省汽車銷售經(jīng)理李某向經(jīng)濟觀察報透露。

這位銷售經(jīng)理所在的汽車廠商面向河北省不同地市的客戶。他向經(jīng)濟觀察報表示，河北省另有若干地市在補貼上也區(qū)分省內和省外銷售，但這些地市早前便已出臺了相關文件，明確表示要達到補貼要求，需要經(jīng)由當?shù)赜歇毩⒎ㄈ速Y格的經(jīng)銷機構來進行銷售。

“73號文是省級的框架性文件，如果保定市有相關配套文件的規(guī)定，廠商也會進行合規(guī)的操作，但保定的地方文件中并沒有這樣的字眼。況且，購車用戶連同廠商，在購車意向達成之前分別向河北省工信廳和保定市工信局進行了問詢，得到的回復均是省外銷售符合補貼要求。”李某同時透露。

根據(jù)保定市工信局汽車辦公室負責人的說法，保定目前的新能源汽車補貼缺口是4億元左右，全省的缺口則有32億元左右。在李某看來，河北省的問題，事出有因。

2013年，中央將河北省除秦皇島之外的十個設區(qū)市和定州、辛集兩個直管縣列為新能源推廣應用城市群。經(jīng)濟觀察報獲得的一份內部文件顯示，按照國家批準的推廣任務計劃，到2015年底，全省推廣應用新能源汽車15141輛，需安排省級補貼資金14.64億元。但事實上，因各地在實際推廣中，根據(jù)推廣難易程度，調整了原實施方案中的推廣任務，增加了補貼標準較高的新能源公交車推廣數(shù)量，導致省級補貼資金出現(xiàn)了較大缺口。“當時河北省要求各地市規(guī)劃一個明確的新能源汽車推廣數(shù)量，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其它種類的新能源汽車均很難推廣，客車則由于種種原因比較容易推廣。一直到2015年的10月份，整個河北省的推廣任務缺口還很大。當時保定市尚沒有進行補貼兌付，河北工信體系給我們（包括用戶）傳達了積極的信號。所以我們才會達成這么多的訂單。”李某向經(jīng)濟觀察報表示。

李某透露，河北省的新能源汽車推廣，一是超出了計劃目標，二是汽車產(chǎn)品的結構與此前出入較大。“計劃15141臺，實際達成的是19000臺左右。其中，新能源客車的補貼額度比較高，其他領域補貼額度相對比較低，最終造成結構和數(shù)量上的失衡，新能源客車最終形成了最大的比例，也由此造成了較大的補貼缺口。”

李某同時表示，這種情況在外省出現(xiàn)得比較少，因為其他省在確定政策初期，很少設定這種具體的推廣目標：“多數(shù)做法只是激勵買車，買完政府再認。與此同時，其他省份制定補貼額度時，補貼的額度較少這么高。河北省的8米客車地方補貼40萬，國家補貼40萬，加起來基本能夠覆蓋購車的成本。但在其他省份很少有這么高額度的補貼，這屬于政策設計上的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