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對不起，我遲到了，因為我被黃色背心擋住了。”

最近，在法國，無論是巴黎，還是法屬留尼汪島，這句話成了一些上班族遲到的理由。

從11月17日開始，一場針對燃油稅上漲的抗議活動席卷法國全境，因抗議者身著黃色熒光亮馬甲，抗議運動被稱為“黃馬甲運動”。

抗議的規(guī)模和影響力是法國50年來最大的一次，起初是因燃油稅，漸漸地，憤怒燒向了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的財稅改革措施。

這個被民眾稱為“富人總統(tǒng)”的年輕人，不僅需要平息眼前的憤怒，還需要權衡財稅新政推行的廣度和深度。

在巨大的壓力下，12月6日，法國環(huán)境部長德呂吉表示，政府決定取消明年上調燃油稅的計劃。

燃油稅可以不加，但是，巨富稅能回歸嗎？最低工資標準能提嗎？失業(yè)率能降嗎？福利支出能加嗎？每一個經濟訴求背后，都是一股憤怒的力量，以及多支政治力量的博弈。

妙齡女子發(fā)了一條倡議

Priscilla Ludosky，30多歲，居住在巴黎東南面的近郊地區(qū)，靠在網上賣化妝品維持生計，因為不滿法國油價過高，5月份，在網上發(fā)動聯署請愿，要求調低油價。

人微言輕，這個貼子掛在網上整整5個月，沒有一個人響應。

10月份，住在同一地區(qū)的貨車司機德魯埃（Eric Drouet）看到了這個請愿后簽了名并轉發(fā)給朋友，隨后引起媒體關注報道，公眾開始跟進。

最終請愿有115萬人簽名，并決定從11月17日開始，每周末都進行游行示威。

也許是見怪不怪，法國當局對這場抗議的力度和影響力預估不足。

11月24日抗議的第二個周末，法國全境已有13萬名抗議者參與，共發(fā)起1600多起抗議活動，高速公路上一共580個路障。

12月1日，抗議的第三個周末，巴黎爆發(fā)沖突和騷亂，抗議者洗劫商店和凱旋門，破壞路障，一些暴亂分子向警察投擲石塊和瓶子。警察使用催淚瓦斯，數百名抗議者受傷，上百人被捕。巴黎爆發(fā)50年來最嚴重騷亂。

12月3日，法國高中生加入，全國100多所中學停課。

燃油稅點燃了一連串憤怒

點燃這場抗議的燃油稅究竟有多高呢？

從2017年8月份起，法國汽油價格和柴油價格逐步走高。2018年以來，柴油價格已經上漲了大約23%，汽油價格上漲了15%。其中，燃油稅占了法國汽油價的64%、柴油價格的59%。

根據法國政府的原計劃，從2019年1月1日起，法國汽油稅每升要多收2.9歐分，柴油稅每升多收6.5歐分。

正如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世界能源研究室主任王永中所言，法國政府提高燃油稅，會導致企業(yè)和居民的日常能源支出成本上升。數據顯示，12月2日，巴黎汽油價格約1.5歐元/升（約12元/升）。這是民眾的痛點，尤其是對于那些住在郊區(qū)的上班族。

馬克龍說，燃油稅是應對氣候變化的必要措施。

法國參與“黃馬甲運動”的民眾并不否認這一點，但他們有更迫切的擔憂：“ 當我們談論月末怎么交房租時，精英們卻在談論世界末日。”

法國電視臺組織議員與抗議者參加節(jié)目進行辯論。面對電視鏡頭，法國一位議員竟然不知道法國最低工資標準是多少。一位“黃馬甲運動”參與者大喊，“這太不可思議了。這怎么能說你代表了人民！”

布列塔尼“黃馬甲運動”的發(fā)言人朱魯（Benoit Julou）11月29日在電視臺表示：“當我聽到清潔能源轉換的消息時，我覺得這是個大笑話，是個騙局”，“對于那些每月生活費只有1200歐元、房租450歐元的人來說，是負擔不起生態(tài)燃料稅的”。

抗議者在社交媒體上集結力量，隨著時間的演進，這場抗議由反對燃油稅變成了對馬克龍財政議程的全面拒絕。

12月6日，根據輿觀調查網（YouGov）的民意調查，馬克龍的支持率為18%，同上月相比下降了3個百分點，連續(xù)第三個月下降。這也是馬克龍的支持率首次跌破20%，陷入就任總統(tǒng)18個月以來最大的政治危機。

此前馬克龍發(fā)表演講時坦言，這場騷亂中民眾表達生活的挫敗感比燃油稅更深刻。民眾最大的挫敗感是，購買力下降了，“租金上漲，物價上漲，稅收上漲，收入停滯不前，城郊地區(qū)失業(yè)率居高不下”。

綠色轉型會大轉彎嗎

馬克龍政府一直強調，增加燃油稅是應對氣候變化的必要措施。

值得注意的是，馬克龍政府還增加了碳稅。碳稅是2014年由法國前總統(tǒng)弗朗索瓦·奧朗德引入，2017 年是40歐元/噸，2018年提高到44.6 歐元/噸，按原計劃明年將提高到55歐元/噸， 2022年將達到 86.2 歐元/噸。

但是，這些做法正如抗議民眾所言，與法國現實脫節(jié)了。

11月18日，法國《星期日報》公布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62%的法國人最看重購買力，即使這意味著清潔能源轉型計劃要推遲。

荷蘭議員伊克豪特（Bas Eickhout）認為，馬克龍之所以遇到麻煩，是因為他把綠色轉型的成本轉嫁給了消費者，而不是大公司。

事實上，巴黎遇到的問題，在歐洲其他地方也有所體現。如挪威政府投入數十億美元推廣清潔能源汽車。

挪威算是一個清潔能源豐富的國家，該國98%的電力來自可再生能源。挪威政府已經發(fā)布了一份關于2030年能源政策的白皮書，指出必須同時考慮供應安全、氣候和經濟增長的后果，以確保有效和氣候友好的能源供應。

挪威是使用電動汽車的堅定支持者，據彭博新能源財經的最新數據，從2011年到2017年第三季度，挪威電動汽車的銷量全球排名第三，僅次于中國和美國。11月在挪威銷售的汽車中，超過40%是電動汽車。

但在能源轉型中，挪威目前面臨的挑戰(zhàn)是進一步降低二氧化碳排放量，以及實現電力系統(tǒng)中可再生能源的多樣化，保持能源系統(tǒng)的總體成本下降并滿足對可靠和清潔能源的需求。此外，在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同時，挪威政府也在考慮增加價值創(chuàng)造并確保高就業(yè)率。

那么，法國的綠色轉型還能持續(xù)嗎？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世界能源研究室主任王永中接受《國際金融報》記者采訪時表示，法國水電開發(fā)已較充分，可再生能源中，具有發(fā)展前景的是風能和太陽能(3.390, 0.06, 1.80%)。

據其介紹，法國在可再生能源的技術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方面能力強，有望推動可再生能源技術的突破，特別是“海上風電的開發(fā)程度低，具有較大的發(fā)展前景”。

不過，王永中提出一絲隱憂，“發(fā)展可再生能源，需要增加財政補貼，加大財政負擔，并會導致核電替代，這些恰恰是當下法國財稅改革的痛點”。

一條談判利好消息被釋放

北京時間12月5日，抗議者繼續(xù)封鎖道路、燃料倉庫和一些工廠，整個法國燃料供給系統(tǒng)被嚴重干擾?？棺h分子依然在臉書上呼吁，12月8日，巴黎見。

據英國《金融時報》報道，法國政府正在努力尋找與示威者談判的途徑。

菲利普·馬丁是法國獨立經濟分析委員會主席，曾經是馬克龍財稅改革的支持者。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改革方案不是問題，關鍵是稅收政策被民眾認為不公平。”

12月6日，菲利普在國民議會發(fā)表講話時表示，政府可以向抗議者做出更多讓步， “最好的辦法是與法國人民、專業(yè)人士、政治家特別是市長討論這些建議”。

北京時間12月6日凌晨，法國環(huán)境部長德呂吉表示，燃油稅的增加“將在2019年取消”。

隨后，愛麗舍宮證實，“總統(tǒng)和總理一起決定，消除2019年財政預算中預計的碳稅”，“未來幾周或幾個月，議會必須找到能夠應對生態(tài)轉型挑戰(zhàn)的解決方案和資金，這些解決方案將保護法國同胞的購買力”。

問題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民眾不僅要求燃油稅改革，還希望最低工資標準上提，提出被馬克龍取消的富人稅能夠回歸，同時要求對跨國企業(yè)征收更高的稅收。

財稅改革前路充滿疑云

馬克龍競選時承諾將法國“建設成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福利國家”，但是，上臺后一系列財稅改革令民眾越來越失望，最大爭議是巨富稅改革。

馬克龍政府將巨富稅改為“不動產巨富稅”（IFI），減少富豪們的稅務負擔。

對此，馬克龍的解釋是，“這是為企業(yè)而生的政策，不是為了富人而生的政策”，“如果我們想分蛋糕，首先的條件是我們要有一個蛋糕。正是這些企業(yè)集中了股東、領導者與工作者，也就是生產者們來做這塊蛋糕，而不是別人”。

法國前總統(tǒng)奧朗德就此送給了馬克龍一個稱號：超級富豪的總統(tǒng)，“馬克龍政府向富人階層收取的稅費減少了30%，而向工薪階層收取的稅費則增長了45%”。

除了稅收結構改革，馬克龍政府還減少財政支出，試圖將財政赤字控制在歐盟標準內。這些給低收入家庭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沖擊。

法國智庫公共政治研究所分析表明，2018年，政府福利支出減少以及稅收政策改革，使得最底層家庭生活變得更糟糕，2019年，這樣的生活痛感依然持續(xù)。而總統(tǒng)取消的財富稅，使得1%的富人明顯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