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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底，一家名為“貴州省扶貧基金會”的社會慈善組織和貴州一家房地產公司聯(lián)合推出了一種所謂的“‘置業(yè)補貼’公益項目”。按照約定，符合條件的購房人可以在未來20年內，累計從基金會獲得房價50%的補貼。然而這項補貼發(fā)放了不到三年卻突然中斷了，讓不少購房人感到還貸壓力倍增。這是怎么回事呢？

“置業(yè)補貼”突然停發(fā)購房者還貸壓力陡增

幾年前，因為疾病，王麗娜喪失了部分勞動能力，只能靠打些零工養(yǎng)家糊口，想在城里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簡直就是奢望。2016年8月，聽說貴州恒福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和貴州省扶貧基金會聯(lián)合推出了一項“置業(yè)補貼”活動時，王麗娜看到了買房的希望。

根據貴州恒福房開公司打出的廣告和當地媒體的報道，這是一項慈善公益活動。只要符合“無力承擔按揭壓力”等條件，有意向購買恒福房開的商品房，就可以向扶貧基金會申請補貼。購房后，基金會將在20年內，逐月把總房款的一半補貼給購房人。

王麗娜看了網上的相關報道，看到有政府的官員參加剪彩活動，覺得肯定有保障。于是，她預訂了恒福房開開發(fā)的一套特價現房，隨后又填寫了購房補貼申請表。當年9月，王麗娜的申請由貴州省扶貧基金會審核通過。

2016年10月20日，王麗娜收到了貴州省扶貧基金會發(fā)放的首筆補貼款427元。此后的近兩年時間里，王麗娜的置業(yè)補貼款每個月都會足額到賬。然而到了2018年9月，補貼款突然停發(fā)了。

據了解，像王麗娜這樣和貴州省扶貧基金會簽訂“置業(yè)補貼協(xié)議”，并在恒福房開購房的共有462人。2018年9月，這462戶的置業(yè)補貼全都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停發(fā)了，這讓很多購房者的還貸壓力陡然增加。

房企、慈善組織合作從中均有利可圖

那么這個所謂的“置業(yè)補貼”公益項目到底是怎么回事？補貼為什么會突然停發(fā)了呢？記者對此展開調查。

今年1月底，記者在貴州盤州市見到了該活動的策劃人之一，貴州恒福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監(jiān)事——冉興平。冉興平告訴記者，2015年，房開公司找到了省內具有公開募捐資格的慈善組織——貴州省扶貧基金會，雙方共同商討了一套“置業(yè)補貼”合作方案。根據2015年11月26日雙方簽訂的《關于聯(lián)合開展置業(yè)補貼活動的協(xié)議》，恒福房開公司會把通過該活動所銷售的房款的20%——約3600余萬元捐贈給省扶貧基金會。這些所謂的捐款又將作為置業(yè)補貼的種子基金，由基金會借貸給恒福房開公司，約定月息為每月1.25%。

這么做，雙方都能獲得什么好處呢？

首先來看貴州省扶貧基金會：以3600萬元估算，基金會每個月收到的利息為45萬元，除去給購房者兌現補貼款37.5萬元后，基金會還可結余7.5萬元資金，以此每年積累的資金達90萬元；20年后，3600余萬元的本金也將收歸基金會。

這種合作又會給房開公司帶來什么呢？冉興平說，主要是為了快速回籠資金。當時，當地的房地產市場比較低迷，恒福房開積壓了大量的現房，公司急于回籠資金。這種合作，對于房開公司來說，用慈善組織的名義更具公信力，能夠為企業(yè)背書，同時能讓補貼政策的說法更有依據。

此外，慈善機構往往能提供公益捐贈稅前扣除資格。為鼓勵公益慈善行為，我國《慈善法》《企業(yè)所得稅法》等法律規(guī)定：企業(yè)的公益性捐贈支出，不超過其當年利潤總額的12％的部分免予征稅。

冉興平粗略地估算了一筆賬：按照當時房地產企業(yè)的企業(yè)所得稅率25%計算，3600多萬元的捐款，可以享受900多萬元的稅前抵扣。

說白了，就是貴州省扶貧基金會以自身的慈善組織定位和公信力作為“投資籌碼”，換取房開公司的捐贈，再將捐贈的一部分返現給購房者，吸引購房者買房，從而消化房產庫存。

申請審核不嚴房價兩種說法到底是公益還是生意？

那么，這個所謂的公益項目到底是不是為了公益呢？

從補貼發(fā)放的人群看，雙方把可以申請置業(yè)補貼的人群設定得非常寬泛，包括“來黔創(chuàng)業(yè)的外省籍人士”、“來家鄉(xiāng)投資的企事業(yè)單位”等，范圍遠遠超出了“扶貧”對象。貴州省扶貧基金會的宣傳部長楊凱告訴記者，申請置業(yè)補貼還有一個前提，就是申請人在盤州市區(qū)沒有房產，這需要出具相關證明。但是，記者調查發(fā)現，申請人的資質審核并不像楊凱所說的這樣嚴格。

購房人王小富：當時我們拿身份證過來，他們就給我們審核通過了，之前我在盤州有房子，他們也能通過。

購房人李本江：這個事情基金會和開發(fā)商為了搞促銷，也就是走個過程而已。

記者調查發(fā)現，果然，在基金會留存的申請人資料里，李本江和王小富家的申請表都是缺失的。貴州省扶貧基金會宣傳部長楊凱對此回應：“他們提交的材料確實是收到過，但需要一點時間來找。”然而直到采訪結束，楊凱一直沒有找到這兩份申請材料，這讓人不由懷疑，這個所謂的公益項目，并非是為了幫助有困難的特殊購房者，而是摻雜了更多的商業(yè)意圖。

據了解，貴州省扶貧基金會沒有給恒福房開公司開具“公益事業(yè)捐贈統(tǒng)一票據”。但是，2015年底開展置業(yè)補貼活動以后，恒福房開的商品房銷量大漲。恒福房開進而提出，如果要參加置業(yè)補貼活動，房價將會在原來的基礎上有所提高。

購房人王小富：銷售人員跟我們講，要參加置業(yè)補貼活動，就是3262元一平米，不要活動就是2700元一平米。

2016年9月12日，基金會和恒福房開再次簽訂合作協(xié)議，恒福房開把開展置業(yè)補貼活動的樓盤增加為兩處，而基金會也新增了房開商向自己繳納管理費和捐贈款的要求。

基金會被約談停止合作房企經營困難資金難以為繼

記者了解到，其實早在2016年夏天，貴州省民政廳下屬的社會組織管理局發(fā)現了此項目存在的問題和隱患后，就曾約談省扶貧基金會的秘書長黃玲，要求立即停止和房開公司的合作。但是暗地當中，黃玲又一直都在做，之后又被約談了好幾次，直到2017年3月在壓力之下她才停止了這項合作。

雖然此后貴州省扶貧基金會終止了與恒福房開公司合作售房，但是基金會和購房者之前約定的20年置業(yè)補貼才發(fā)放了1年多。要繼續(xù)發(fā)放補貼，只能寄希望于房開公司此后的十幾年內持續(xù)向基金會支付利息。然而到了2018年9月，恒福房開因為涉訴等多種問題，資金已經難以為繼。

鑒于貴州省扶貧基金會開展“購房補貼項目”的行為違反了《公益事業(yè)捐贈法》《基金會管理條例》等多項法律法規(guī)，今年3月11日，貴州省民政廳向基金會做出了“警告”的行政處罰。

目前，貴州省扶貧基金會已經將恒福房開公司起訴至法院。在當地政府部門的多次協(xié)調下，恒福房開已直接向462戶購房人補發(fā)了7個月的置業(yè)補貼。

多地購房者遭遇“公益購房補貼”陷阱民政部已叫停

北京大學法學院非營利性組織法研究中心主任金錦萍表示，盡管現在立法為慈善組織從事商業(yè)性活動留下了一定空間，但是這種空間本身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讓慈善組織獲得持續(xù)的發(fā)展可能性，讓它有一定的自我造血功能，而不是單純靠外界輸血。因此需要慈善組織善待這樣一個自由空間，而不是濫用，甚至把它變成慈善組織的主業(yè)，這就背離了設立慈善組織的初心。

2015年以來，廣東、湖北、貴州等地均出現了所謂“公益購房補貼”模式，不少購房者因此遭遇陷阱。目前，民政部已在全國范圍內叫停此類項目。為了貫徹落實《慈善法》，今年1月1日，《慈善組織保值增值投資活動管理暫行辦法》開始實施，其中對慈善組織可以投資的邊界，明確了禁入的八個領域：包括直接買賣股票，以投資名義向個人、企業(yè)提供借款等等。慈善組織還是要回歸公益，打著公益的幌子行商業(yè)運作之實，難免出問題，這本身也是對公益定位的透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