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李詩琪    每經編輯 梁梟    

在哈爾濱的東大直街，一座淡綠色的巴洛克式建筑靜靜佇立在這里，見證了冰城近百二十年的繁華與變遷。建筑上方，“秋林公司”的字樣歷久彌新，如今這里仍是哈爾濱最重要的百貨商場之一。而商場所屬的秋林集團（即*ST秋林，600891，SH）旗下，更是有著名的格瓦斯、大列巴等具有濃郁俄羅斯風情的冰城特產。

百年的發(fā)展歷程讓秋林集團頗具滄桑之感。但殊不知，在商場門庭若市、一派繁榮的表象之下，悄然轉型為黃金經營公司的秋林集團早已千瘡百孔。

董事長、副董事長突然失聯(lián)、巨額黃金存貨離奇“消失”、應收賬款涉嫌虛構收入……百年秋林集團，正因一場涉及數(shù)十億元金額的黃金迷案風雨飄搖。

危機的到來猝不及防，各利益相關方皆遭遇當頭一棒。在公司最近的一場股東大會上，現(xiàn)任高管、中小股東和媒體的對質將秋林集團困境交織的現(xiàn)實逐一呈現(xiàn)。

“不是想接，是沒辦法?！倍麻L失聯(lián)后，公司內部的職業(yè)經理人被迫上臺接手了秋林集團這塊“燙手山芋”，卻因對之前公司的黃金業(yè)務所知甚少，面對巨額財物窟窿顯得束手無策。公司外部，本可解其燃眉之急的3億元債券募集資金“意外”遭遇凍結，秋林集團的資金危機就此雪上加霜。

不僅如此，二級市場上數(shù)萬名中小投資者的損失更是顯而易見。少則幾萬元、多則上百萬元，曾對秋林集團抱有憧憬的投資者，眼看著賬戶市值迅速縮水，卻又無可奈何。

面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及參會股東拋出的尖銳問題，秋林集體高管在接近3個小時的交流中頗顯無力。

盡管已經獲得政府層面的關注，但職業(yè)經理人這根“獨木”還能支撐秋林集團多久？面對退市的風險，面對套牢的股民，四面楚歌之下，職業(yè)經理人也“弄不清”窟窿有多大、解決危機難有舉措只有“盡力”、公司未來走向更坦言“無法確定”。

▼現(xiàn)場采訪短視頻：上市公司2噸多黃金沒了，67歲老股民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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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副董事長失聯(lián)：職業(yè)經理人不干，“企業(yè)就垮了”

在股東們相繼落座后，年近六旬的潘建華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走向了標注著“公司董事長”的席位。進入會議室的潘建華顯得面色鎮(zhèn)定，但她心里清楚，秋林集團早已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而頂著集團總裁和代理董事長的身份，她自己也將在這次特別的股東大會上直面投資者們的種種質疑。

如果不是秋林集團突然爆發(fā)的危機，潘建華或許已經在準備自己的退休事宜。但眼下，其不得不周旋于監(jiān)管部門、當?shù)卣屯顿Y者之間，硬著頭皮接下了公司前任董事長留下的“燙手山芋”。

今年2月，秋林集團接到天津市公安局向中國證券登記結算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出具的《協(xié)助凍結財產通知書》，凍結股東天津嘉頤實業(yè)有限公司、頤和黃金制品有限公司、黑龍江奔馬投資有限公司所持有的公司股權。以上三方股東為一致行動人，以合計持有超51%的股權對秋林集團絕對控股。

也正是在此時，上市公司方面首次表示，與董事長李亞、副董事長李建新失去聯(lián)系。

“我們也是今年2月過完春節(jié)才發(fā)現(xiàn)董事長失聯(lián)的，一發(fā)現(xiàn)了就趕緊找，交易所也在找，我們也在找。”潘建華這樣說道。但時至今日，二位董事長的去向仍是個謎。

董事長的失聯(lián)拉開了秋林集團危機的序幕，一場被外界稱為“黃金大劫案”的戲碼正式上演。

▲秋林公司辦公地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李詩琪 攝

根據(jù)會計師事務所對秋林集團出具的2018年審計報告，因涉嫌賬款不實、存貨“丟失”等問題，公司在當年共計提了36.95億元的壞賬損失。按照當前的金價換算，這一金額可折合近10噸的黃金價值。

秋林集團糟糕的經營和財務狀況隨即表現(xiàn)在了其2018年年報中。報告期內，公司全年實現(xiàn)營收47.24億元，同比下降30.68%，凈利潤為-41.31億元，同比下降2625.23%。

伴隨著巨額虧損年報的發(fā)布，公司被證監(jiān)會立案調查，隨即又被實施退市風險警示，秋林集團的危機在幾個月間迅速發(fā)酵。期間，潘建華被推選為公司的代理董事長，公司內部亦成立了應急領導小組，集中處理當前的各種問題。

“不是想接，我是沒辦法。在這種特殊時期、特殊節(jié)點，如果我們不干的話，那企業(yè)就徹底垮了?！闭劦浇邮智锪旨瘓F，潘建華顯得有些無奈。

秋林集團副總裁兼董秘隋吉平坦言：“目前公司剩下的都是職業(yè)經理人。本著對百年企業(yè)的責任，對員工的責任，對投資者的責任，所以（職業(yè)經理人們）一直在堅守和努力，希望公司能重新走上正軌。”

盡管應急領導小組臨危受命，但公司割裂的管理層結構和糟糕的內控水平依舊受到了外界的質疑。根據(jù)秋林集團對外發(fā)布的公告，黃金業(yè)務板塊一直由公司董事長李亞和副董事長李建新負責，二人對相關子公司的經營業(yè)務超過公司董事會授權，由此出現(xiàn)的問題也并非公司所能控制。

在與記者交談過程中，隋吉平多次以“內控的局限性”為由，回應公司其他高管對黃金業(yè)務不知情的現(xiàn)狀。而針對董事長失聯(lián)和黃金制品存貨消失等事件的新進展，他同樣表示無法提供更多消息。

“從公司角度來講，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就這么多，已經全部披露過?！彼寮秸f道。

黃金存貨消失：窟窿有多大至今弄不清

無論公司過去的內控水平是否存在問題，眼下各方已無暇去追究。因對黃金業(yè)務的不了解，秋林集團新的管理層在“善后”過程中也面臨困境。

根據(jù)審計報告，截至2018年末，秋林集團的壞賬準備余額高達38.82億元。其中，黃金板塊應收款合計22.91億元。“因大部分未收到回款，或者收回款項之后又轉走”，秋林集團認為其涉嫌虛構收入，全部轉入其他應收款，并全額計提壞賬準備。

另一方面，因黃金板塊的子公司今年1月簽訂的一系列合同未收到交易對象的回函確認和款項，對此，秋林集團亦將存貨金額9.85億元及對應進項稅額1.58億元轉入其他應收款。秋林集團還就此判斷，2018年底公司存貨的真實性存在問題。

與客戶之間的買賣流程和賬款往來本應透明清晰，但現(xiàn)實情況卻是迷霧重重。當前，秋林集團昔日的交易對手也與公司形同陌路，對于其回函等請求視而不見。

“目前存貨情況還需要核實?！迸私ㄈA表示，由于公司出現(xiàn)了董事長和副董事長失聯(lián)的情況，會計師給應收帳款的公司發(fā)函，對方不理，也不給回函。

受黃金業(yè)務拖累，秋林集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資金困境。年報顯示，2018年內，公司的凈資產已由30.29億元降至-11.01億元。雪上加霜的是，而本可以幫助公司解決燃眉之急的3億元債券募集資金也被銀行凍結。

根據(jù)秋林集團的公告，天津市高級人民法院的《協(xié)助凍結存款通知書》及其《回執(zhí)》顯示，秋林集團存放在華夏銀行天津支行募集資金專戶中的資金，曾于去年12月流向公司在該行開立的其他三個輔助賬戶。而由于其為天津市隆泰冷暖設備制造有限公司開展保理業(yè)務提供了質押擔保，上述資金現(xiàn)已被司法凍結。

▲秋林集團旗下百貨大樓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李詩琪 攝

但同樣吊詭的是，秋林集團表示，從未在過往的董事會及股東大會上審議或決策過這一擔保事項，也未開立過上述三個普通賬戶以及向該等賬戶轉款。對此，秋林集團已向哈爾濱公安局報案并對此展開了信訪，相關案件正在偵查過程中。

提到秋林集團與華夏銀行的糾紛，董秘隋吉平仍顯得有些氣憤?！埃榱巳』兀┪覀兊哪技Y金，工作人員帶著全套的合規(guī)材料，但是在華夏銀行就是取不出來。我們當場就報案處理，之后也全部公告了。公司同時將此事舉報到銀保監(jiān)會?！彼寮秸f道。

被套牢的投資者：曾以為董事長總歸要回來，可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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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秋林今年以來的股價變化情況

伴隨秋林集團危機逐漸發(fā)酵，公司股價也在近幾個月來一路下跌。今年1月份，秋林集團股價一度摸高至6.88元/股，但眼下，已經跌至約1.6元/股。在此期間，持有秋林集團股票的中小投資者損失慘重，來自哈爾濱的老周便是其中一位。

作為一名國企退休員工，年近70歲的老周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老股民。但4月入手秋林集團的股票之后，老周眼看著自己的投資資金打了水漂。

用老周的話說，他買入秋林集團是基于公司當時不錯的經營情況和百年品牌，買入之時，秋林集團也屬于低價股范疇，每股凈資產高于當時股價。但誰能想到，剛入手不久，公司就被“ST”，之后便出現(xiàn)了連續(xù)跌停的局面，怎么也賣不出去。

這次投資失敗對他的個人生活帶來了不小的影響。不久前，老周的愛人完成了心臟支架手術，老周不得不四處籌錢為愛人治病?！叭绻敃r沒投這個的話，手術費就不一定跟別人借了?！崩现車@息道。

談及對秋林集團當前遭遇的看法，老周表示，賬款和存貨是不是被人偷、被人賣了都不清楚，公眾都是猜測，但最壞也就是這樣了?，F(xiàn)在公安和證監(jiān)會都介入調查，股民能做的或許只有等待。

另一位股東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他買入的時候已經知道秋林集團董事長失聯(lián)一事。但依據(jù)其十余年的投資經驗，董事長總歸是要回來的，可沒想到，秋林集團暴露的問題越來越多。

“董事長和副董事長消失快半年但卻沒有任何消息，這實在很蹊蹺。在這種時刻，大家都很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边@位股東說道。

實際上，在證監(jiān)會對秋林集團進行調查之后，已有不少投資者開始了法律維權。記者從上海東方劍橋律師事務所吳立駿律師團隊處了解到，目前委托其受理維權索賠的秋林集團股民已超過50人，總理賠金額超過500萬元。

吳立駿律師說道，秋林集團當前自認2018年的存貨不實與虛假營收，這或可表明該公司存在嚴重的財務舞弊行為和信息披露違法違規(guī)行為。股民可依據(jù)證監(jiān)會未來的調查結果，正式起訴向有關責任方進行索賠。

但吳立駿預計，訴訟進程將是一個漫長的拉鋸戰(zhàn)，明確結果出爐或許要等到2年之后。

查清迷案謀“保殼”：支持監(jiān)管查案，但公司發(fā)展無法確定

股民最關心的問題是，秋林集團未來將走向何方？在當下關頭，沒有人能給出答案。但作為哈爾濱的百年企業(yè)，政府方面的關注為其帶來了一絲希望。

記者從公司方面了解到，黑龍江省當前有三十余家上市公司被實施了ST。由于秋林集團特殊的歷史背景，省政府對其提出了“保殼保經營”的期許。

在股東大會上，潘建華表示，目前秋林集團的首要任務就是不退市，然后再搞經營。公司會想辦法保住上市公司這個殼，同時也會積極配合證監(jiān)會的立案調查，最大限度保護股東的利益。

而對于投資者來說，只要秋林集團的殼能保住，其遭受的損失便有可能得到部分彌補。老周說道，從短期來說，大家都希望能查清秋林集團的迷案，從而使公司遭受的損失得到定性。公司如果能在今明兩年減少虧損幅度，或者實現(xiàn)扭虧，那就可以摘掉ST的帽子，股價就不至于太低了。

但就眼下的秋林集團而言，摘帽保殼顯然是一場艱難的戰(zhàn)役。其中，資金缺乏成為了最大的阻礙。

記者查閱秋林集團的資產負債表發(fā)現(xiàn)，截至今年第一季度末，秋林集團的負債總額高達25.84億元，短期借款5.58億元，一年內到期的非流動負債8.68億元。而此前和華夏銀行的糾紛導致秋林集團“16秋林01”公司債券回售本金和利息未能按時劃轉，構成債券違約。

另一方面，由于缺乏資金，秋林集團的黃金業(yè)務也難以為繼。據(jù)潘建華透露，如果有錢購買黃金原料，黃金工廠就可以恢復生產，這或將帶來可觀的收入。

▲一家秋林食品門店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李詩琪 攝

而在黃金工廠遲遲未能復產的情況下，秋林集團的主營業(yè)務再度聚焦到了食品和零售。年報顯示，2018年度，公司商品零售和食品加工業(yè)務的總營收不過4億元，不足公司總營收的10%。盡管以上業(yè)務處于盈利狀態(tài)，但想要借此盤活公司卻有些“杯水車薪”。

對于秋林集團今后的走向，隋吉平坦言，目前集團會全力以赴支持監(jiān)管部門將問題查清，但公司后續(xù)發(fā)展依舊無法確定。“我們只有努力去爭取最好吧?！彼寮竭@樣說道。

如今，在照料愛人之余，老周仍然每天抽空到證券公司的股票交易大廳，查看秋林集團的股價并做好記錄。而經歷了幾次較嚴重的股價波動之后，老周心里也慢慢釋懷?！白畈缓玫那闆r也就是現(xiàn)在了，不會再壞了?！崩现苓@樣說道。

封面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李詩琪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