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jīng)記者 楊棄非    每經(jīng)編輯 劉艷美    

圖片來源：央視新聞客戶端

“中國人民失去了一位老朋友、好朋友。”

當?shù)貢r間9月26日上午，法國前總統(tǒng)雅克·希拉克因病去世，享年86歲。

作為“歐洲政治生命持續(xù)時間最長的人物之一”，他曾先后擔任法國總理、巴黎市長和法國總統(tǒng)等職位。1995年至2007年擔任法國總統(tǒng)期間，他推動中法關系“十年黃金期”，他的中國情結也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許多人不知道的是，1977年至1995年間，希拉克在巴黎市長一職上曾連續(xù)在任18年，這段任職經(jīng)歷被認為是希拉克積蓄能量的“蟄伏期”，也為巴黎帶來重要的“高光時刻”。

據(jù)《紐約時報》報道，在巴黎時，他“憑借龐大的員工和預算，讓這個城市充滿節(jié)日和展覽”。市政廳被他變成接觸外國政要的“彈簧板”，甚至常常“搶了總理和總統(tǒng)的風頭”——這種長袖善舞的性格，使他任總統(tǒng)后樂于與各國建立聯(lián)系，為法國打造獨立自主的外交形象，美國前總統(tǒng)里根、前蘇聯(lián)總統(tǒng)戈爾巴喬夫都是他的“座上賓”。

上世紀70年代，后工業(yè)主義興起，讓經(jīng)歷10余年人口爆炸性增長的巴黎開始將目光轉向文化。從小受到濃重法國文化熏陶的希拉克，成為巴黎文化的“再造者”——香榭麗舍大道和盧浮宮兩大巴黎文化地標的改造，均在此期間有了新的動作。而到現(xiàn)在，面對城市在“奧運時代”的新一輪發(fā)展，那些重新迷戀上“塞納河邊散步”的巴黎人，開始再次回憶起“希拉克時代下的巴黎”。

“首任市長”

巴黎對希拉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1981年，代表左翼政黨的密特朗在擊敗代表右翼政黨的希拉克、成功當選法國總統(tǒng)后，發(fā)布了一項計劃：巴黎將被劃分為20個區(qū)，在每個區(qū)域設置獨立的行政體系，包括市長、議會，甚至警察和垃圾回收體系。一場關于巴黎是否能夠“分裂”的討論，就此展開。

有人評論，此舉的主要作用在于，讓希拉克作為市長的權力“空心化”，從而難以形成與左翼政黨抗衡的政治資源。

巴黎市長一職在德斯坦政府時期的1977年剛剛得以恢復。此前，巴黎已有近100年未設置市長職位——自1871年巴黎公社后，由于擔心巴黎市長過大的權力可能會對中央政府造成威脅，巴黎就一直保持著“無市長”狀態(tài)。

新設的市長一職帶來了兩方面影響。它讓法國政壇陷入一段時間“混亂”——“左右共治”的特殊時期，讓巴黎成為左右兩派政黨斗爭的“競技場”，1981年的總統(tǒng)選舉則是左右派的正面交鋒，而后密特朗將希拉克任命為政府總理，拉開總統(tǒng)府愛麗舍宮與總理府馬提尼翁宮之間的權力競逐。

而對于希拉克來說，出任法蘭西第五共和國首任市長，則成為其打敗左翼黨派、上任總統(tǒng)的重要“籌碼”。

當時，希拉克在巴黎幾乎擁有“絕對”影響力。在其市長任期內，巴黎作為右翼大本營的地位幾乎不可動搖——在1983年和1989兩次市鎮(zhèn)選舉中，希拉克領銜的右翼黨派在巴黎20個區(qū)中贏得“大滿貫”。

但與左翼政黨的競爭，幾乎一直在其市長任內持續(xù)。在1988年競選總統(tǒng)再次失利后，希拉克陷入“反思期”。這一時期的經(jīng)歷也對希拉克帶來深遠影響——在上任總統(tǒng)后，他的執(zhí)政風格既有傳統(tǒng)左翼聯(lián)系法國共產(chǎn)黨和社會黨的做法、又像傳統(tǒng)右翼一般嚴防工會活動、對私營企業(yè)態(tài)度友好，讓人很難將其進行簡單歸類。

直到1995年，希拉克逆轉形勢，成功當選法國總統(tǒng)。

重塑城市

希拉克在巴黎受到巨大歡迎，很大程度上源自其對城市發(fā)展的長遠眼光。

同樣在上世紀80年代初，另一場關于城市發(fā)展的討論在巴黎展開。當時，華人建筑師貝聿銘被選為盧浮宮改造計劃設計師，他的身份和他所提出的“玻璃金字塔”改造計劃，引發(fā)巴黎社會的軒然大波。人們質疑，這個造型奇異的建筑難以代表巴黎的城市傳統(tǒng)和文化中心。

作為巴黎市長，希拉克成為“熄滅”爭論的重要人物。

1985年，一個同等比例的金字塔光纜結構模型，被放置在盧浮宮拿破侖庭院中。在貝聿銘因誤機未能及時趕到的時間里，希拉克圍著工地繞了一圈，然后，他對等候多時的記者們表示，他意識到，金字塔的比例很完美。貝聿銘認為，希拉克對實體模型的接受是關鍵中的關鍵，反對聲在其給予肯定后迅速減少。

事實上，當時的巴黎正處于城市快速發(fā)展時期，社會正處于新一輪思想解放當中。以建筑為例，十多年前以現(xiàn)代主義和復興巴黎為名義被接受的建筑物，被認為是“錯誤的、壞的形式”。

作為一個從小接受巴黎精英教育，并從巴黎政治學院、哈佛大學和國家行政學院畢業(yè)的高材生，希拉克對巴黎的城市文化有著深厚的感情。在接受英國《建筑評論》雜志采訪中，他反復強調一個觀點，保護歷史不等同于拘泥于過去，“每個時代都應該在城市中留下自己的標志”。 

“假如我們這座城市能喚起人們的詩情，能向人們表明她歡迎藝術創(chuàng)造的話，那當然是因為她懂得在盡量地保存每個時代作品的同時，并沒有使自己變成化石，變成一個博物館似的城市。”希拉克指出。

這種對歷史和現(xiàn)代的平衡觀，在香榭麗舍大道的改造上體現(xiàn)得極為明顯。

整個80年代，城市快速發(fā)展對傳統(tǒng)街區(qū)形象產(chǎn)生了巨大改變。在擁有近400年歷史的香榭麗舍大道上，快餐店、霓虹燈、隨處可見的垃圾和胡亂停放的汽車，讓代表巴黎的“優(yōu)雅浪漫”蕩然無存。提升街道吸引力的任務，落在了希拉克肩頭。

在經(jīng)過幾年討論后，1992年，巴黎市政府啟動香榭麗舍大道整修工程。最重要的一個部分是將道路還權于行人——大道取消了路邊停車側道、把騰出的4公頃路面拓為人行道，并用花崗石、梧桐樹重新裝點道路。融合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于一身的路燈、長椅、公共汽車候車亭和海報柱成為大道新“家當”，典雅莊重又不失現(xiàn)代風韻的風格，成為如今香榭麗舍大道的基本狀態(tài)，也為其贏得“世界上最美麗的散步大道”的美譽。

未竟使命

這種敬畏傳統(tǒng)、親近文化的態(tài)度，最終促成希拉克“以文促文”的外交理念。

就在上任巴黎市長的第二年，1978年，希拉克成為第一個參觀秦陵兵馬俑的外國政要。他留下的“世界上有七大奇跡，秦俑坑的發(fā)現(xiàn)可以說是第八大奇跡”的評論，也拉開與中國的不解之緣。

而對于巴黎，他則不遺余力希望找回它的往日光彩。一個很重要的方式就是，改變巴黎因寵物糞便和生活垃圾而“蒙塵”的城市形象。

一個廣為流傳的說法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剛富起來的日本人蜂擁到巴黎“朝圣”，但部分人出現(xiàn)眩暈、冒汗、心悸甚至精神崩潰表現(xiàn)。這被日本心理學家Hiroaki Ota定義為“巴黎綜合癥”——因為對巴黎的浪漫想象與現(xiàn)實的臟亂差之間落差過大，導致部分人精神上無法接受。忍無可忍的日本游客，甚至一度當起了義務清潔工。

其實，早在1884年，巴黎就曾推出當時全球最先進的垃圾分類政策——所有房主必須為房客提供三個帶蓋容器：一個裝易腐爛的廚余垃圾；一個裝紙和破布；還有一個裝玻璃、陶瓷和牡蠣殼。

19世紀，巴黎還有專門負責清理寵物糞便的工作。這些“撿屎官”甚至能夠通過撿屎來換取羊皮，巴黎的“糞便困擾”可見一斑。到20世紀，寵物及其糞便已經(jīng)成為巴黎市民健康的重要威脅。為此，希拉克在1977年上任市長之時就作出承諾：將改變“狗屎熏天”的城市風貌，甚至不惜修建專門供狗使用的廁所。

當時，他發(fā)起大規(guī)模“愛巴黎衛(wèi)生運動”。但與要求市民自律的承諾不同，他仍然將處理糞便的任務交給了專人負責。新“撿屎官”不再靠步行滿街找屎換取收入，而是全身綠裝的“便便先生”——在接到市民電話后，騎摩托車趕到現(xiàn)場撿屎。這抹綠色，也是希拉克在推行環(huán)保運動后為巴黎留下的“遺產(chǎn)”。

該項目確實取得了一定成效。1982年，政府展開的一項滿意度調查顯示，83%的人認為該政策“十分有用”或“相當有用”，只有14%的人認為其仍有改進空間。

但到現(xiàn)在，衛(wèi)生仍然是困擾巴黎的嚴重問題。“便便先生”因每年耗費450萬歐元（3600萬人民幣）但只收拾了街頭狗屎中的20%，最終慘淡收場。垃圾分類體系難以適應不斷增加的城市垃圾，其升級換代卻成了巴黎的“老大難”問題。

巴黎如何回復往日風采？這個問題，希拉克只能留給后世來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