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李詩琪    每經編輯 魏官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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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臺風過后，8月的獐子島又恢復了昔日的平靜。和往常一樣，早上6點剛過，在漁船上工作了十余年的張想（化名）換上船員專用工作服，逐個檢查氧氣瓶。但這一天，他接到了一個特殊的任務——在伏季采捕野生海參。未來的幾天里，獐子島（002069，SZ）采捕海參總數(shù)達數(shù)萬斤。

準備出海捕撈的獐子島漁船，2019年8月29日攝于獐子島東獐子漁港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李詩琪 攝

在上演“冷水團”、“扇貝跑了”等引發(fā)輿論和監(jiān)管層關注的黑天鵝事件后，昔日A股股王獐子島的業(yè)績一蹶不振。伴隨著證監(jiān)會調查指出公司涉嫌財務造假，獐子島的一系列問題似乎難以繼續(xù)隱瞞，公司內部也出現(xiàn)了諸多反思的聲音。而此次在8月伏季采捕海參的舉動，再度掀起了波瀾。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調查得知，這次反季節(jié)采參行為，獐子島的部分員工持有異議，在他們看來，這不僅打破了獐子島多年來大雪配額采參的傳統(tǒng)，更會嚴重透支公司未來海參業(yè)務的利潤。對此，多位獐子島內部人士向公司董事長吳厚剛發(fā)出一封聯(lián)名信，對反季捕撈、售賣活鮮海參的價格等情況進行詢問。吳厚剛隨后內部回應表示，相關舉動是為了擺脫經營困境、增添全年報表利潤等。但是，獐子島并未停止該次捕撈。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此次在伏季休漁期的采參行為，獐子島涉嫌違規(guī)。

8月末至今，獐子島董秘辦和證券事務部門的電話長期處于無人接聽狀態(tài)，記者未能獲得公司方面的回應。而通過與公司多位內部人士、接近獐子島公司的人士和當?shù)貚u民的交流，《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試圖還原獐子島此次采捕的前因后果。

休漁期采捕海參數(shù)萬斤 船員接到任務很驚訝

“撈海參是從8月15日左右開始的。”張想回憶道。提及這次采捕，張想至今感到不解。按照海參的生長周期，初冬時節(jié)采捕一直是島上的傳統(tǒng)，彼時的海參采捕難度小、個頭大。折算下來，公司更有賺頭。

“領導沒有說原因，但是一聽說撈海參，大家都挺驚訝的?！绷硪晃淮瑔T告訴記者，面對公司突然下達的采捕任務，船員們面面相覷，卻又只能執(zhí)行。

一艘出海捕撈的獐子島漁船，2019年8月28日攝于獐子島東獐子漁港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李詩琪 攝

在接下來的近十天時間里，每天早上7點左右，多艘印著“獐子島”字樣的漁船一字排開，駛向湛藍的黃海深處。幾個小時后，漁船便滿載著鮮活的海參回到東獐子漁港附近等待交易。

多位獐子島內部員工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透露，本輪采捕從8月15日一直持續(xù)到8月24日左右，實際采捕量大概在5萬斤以上，對于公司來說，這并不是個小數(shù)目。

采捕行動剛進行幾天，消息就迅速在鎮(zhèn)里傳開。經歷了獐子島公司幾次業(yè)績“黑天鵝”之后，如今的獐子島上，島民和公司的關系頗為微妙。在獐子島公司負責經營島上水產業(yè)務與養(yǎng)護海洋資源的前提下，不少獐子島島民雖然有著公司股東的身份，但也對公司近況表示不滿。

而此次獐子島在伏季休漁期開展野生海參采捕，或已涉嫌違規(guī)。

農業(yè)農村部漁業(yè)漁政管理局的一位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按照相關規(guī)定，在北緯35度以北的渤海和黃海海域，每年的5月1日12時至9月1日12時期間，除釣具外的所有作業(yè)類型，都應該休漁。

此外，在大連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2017年6月修訂的《大連市特種海產品資源保護管理條例》中，亦有關于“嚴禁在禁漁期內采捕特種海產品”的表述。其中，黃海區(qū)內刺參的禁漁期為6月1日至8月31日。值得注意的是，根據(jù)這一管理條例，人工養(yǎng)殖的特種海產品可不受禁漁期的限制，由養(yǎng)殖方自行捕撈。但根據(jù)獐子島對外公布的信息，其原產地海參屬當?shù)匾吧贩N，這無疑要受到以上條例的管控。

獐子島此前曾披露，獐子島原產地海參產自獐子島鎮(zhèn)所屬4個島嶼的周邊海域，采用資源養(yǎng)護，不底播海參苗種，實行大雪配額采捕（對于野生區(qū)域的海參采用配額管理方式，在海參品質最好時的大雪時節(jié)采捕）。對此，有獐子島公司內部人士和當?shù)貪O民向記者確認，這一帶的海參就是“野生海參”。

準備出海捕撈的獐子島漁船，2019年8月29日攝于獐子島東獐子漁港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李詩琪 攝

記者在進一步求證過程中，獐子島涉嫌違規(guī)采捕的行為逐漸得到確認。9月4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電話聯(lián)系了長?？h的漁政管理所，據(jù)工作人員介紹，該單位是政府方面對獐子島一帶海上作業(yè)，尤其是禁漁期的違規(guī)捕撈行為最直接的監(jiān)管部門。

上述工作人員稱，獐子島一帶的海域首先應該遵循農業(yè)農村部對禁漁期的要求，而《大連市特種海產品資源保護管理條例》亦是大連市方面對這一規(guī)定的補充。管理條例中特別對海參、鮑魚、海膽等特種海產品的捕撈和禁漁期安排進行了詳細說明?！扳訊u的原產地海參應受到管理條例的約束，在每年的8月份，是不允許采捕的?！边@位工作人員表示，即便是擁有相關漁業(yè)捕撈許可證的公司或個人，也應按照管理條例進行伏季休漁。

按照這一說法，獐子島公司8月的采捕海參行為已經涉嫌違規(guī)。

這位工作人員同時表示，漁政部門對于伏季休漁期違規(guī)捕撈行為的監(jiān)管，更多的是以“抓現(xiàn)行”為主，執(zhí)法隊若沒有確鑿證據(jù)，后續(xù)處理將有很大難度。

公司員工提出異議：涸澤而漁、透支收益

國家和地方對于伏季休漁期的規(guī)定，是出于對海域內海產品資源的保護，進而獲得長期、最大化的收益。對于此次獐子島伏季采參行為，公司內部有聲音認為，這是對海參資源的“提前透支”，對公司未來海參業(yè)務的影響或難以估量。

獐子島一位高管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海參在冬季和夏季的區(qū)別主要在于出皮率（海參皮的重量占比）。伏季的海參正處于夏眠階段，肚子空、水分小，處于生長期，因此要等到冬天長胖之后，才更適合采捕?！跋奶斓暮⑿。?個左右才到一斤，等到冬天，3、4個海參就一斤多。按照這樣計算，和往年相比，公司相當于每斤少賺了一半。”這位高管說道。

由于反季采捕發(fā)生得突然，野生海參生長區(qū)域的食物鏈可能受到影響，海參的未來產量會更加不可控。

位于獐子島的東獐子漁港?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李詩琪 攝

“這是拔苗助長，就是為了公司業(yè)績好看。”獐子島公司的一位內部人士表示。他的擔心并非沒有依據(jù)，對于在這里生活的島民來說，他們也害怕獐子島公司會再有突發(fā)事件發(fā)生，海產品大幅減產，成為外界笑柄。

回溯歷史，自2006年正式登陸資本市場以來，獐子島一度因現(xiàn)代化海洋牧場經營模式風光無兩。獐子島鎮(zhèn)前黨委書記吳厚剛也借獐子島改制之際正式下海，至今仍是獐子島公司的掌舵人。

但在2014年，“冷水團”事件突降獐子島，即將進入收獲期的蝦夷扇貝顆粒無收，公司同年虧損近12億元。2017年，獐子島再次發(fā)生扇貝大規(guī)模死亡事件，年度虧損超7億元。近期，經證監(jiān)會調查認定，獐子島近年的業(yè)績涉嫌財務造假。

此次伏季采參本就已經引起公司部分員工的不滿，而這批處在爭議中的海參也被指低于市場價出售。

多位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獐子島公司以每斤100元至130元的價格出售了這批海參。而在往年，獐子島的原產海參價格一般在每斤160元至180元，價高時每斤甚至超過200元。

“獐子島的野生海參是市面公認的最好的海參種類，如今售價連普通養(yǎng)殖海參都不如。為什么這么便宜？所有人都想不通。”一位接近獐子島公司的人士稱。據(jù)其透露，這次采捕和售賣計劃未經過公司股東大會商議。采捕發(fā)生后，部分公司員工也對采捕海參和低價售賣的行為提出異議。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獲悉，多位獐子島公司的內部人士以聯(lián)名信的形式對捕撈海參和低價售賣向董事長吳厚剛提出詢問。

董事長內部回應：為增添報表利潤，保證公司“安全”

獐子島伏季采參在公司內部引發(fā)爭議，那么，公司和吳厚剛方面做出這樣的舉動又是為何？

上述知情人士稱，針對聯(lián)名信，獐子島董事長吳厚剛給出了回應。按照吳厚剛的解釋，由于公司的主營產品扇貝資源不足等原因，因此決定改變自產海參經營模式，加大活海參營銷力度，這一做法的直接目的便是增添報表利潤，保證獐子島公司今年的安全和不虧損。

對于價格問題，吳厚剛回應稱，今年海參銷售價格均參照全市海參的市場價，亦結合出皮率、預付款等商業(yè)條件。而活鮮海參各季節(jié)的價格是公開透明的，合作條件是經過買賣雙方協(xié)商并經內部逐級批準的。

吳厚剛在回應中提及的“安全”和“不虧損”，或許也道出了獐子島公司當前面臨的挑戰(zhàn)。自2014年遭遇“冷水團”風波以來，這個曾經叱咤A股市場的股王就一直徘徊在虧損和退市的危險邊緣。2018年，獐子島艱難扭虧，實現(xiàn)凈利潤3200余萬元。但記者梳理發(fā)現(xiàn)，2018年，政府補助便占公司凈利潤90%以上。

獐子島2019年半年報顯示，報告期內，公司實現(xiàn)營業(yè)收入12.88億元，同比下降8.53%；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為-2359萬元，同比下降261.06%。針對再度虧損的業(yè)績，獐子島方面表示，受海洋牧場蝦夷扇貝災害影響，以及全球經濟增速放緩、市場環(huán)境持續(xù)低迷的制約，公司運營負荷較重。

獐子島公司貝類加工中心所在地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李詩琪 攝

不難看出，“扇貝跑了”這場黑天鵝事件給獐子島帶來的負面影響依舊在持續(xù)。在這種背景下，公司不得不將業(yè)績重擔瞄向了其他海產品。

數(shù)據(jù)顯示，今年上半年，獐子島蝦夷扇貝的營收已減少至1.19億元，營收占比自上市以來首次跌破10%。而海參產品的營收上升至1.01億元，同比上升23.14%，營收占比達7.81%。今年上半年，獐子島海參產品的毛利率高達69.79%，而這無疑使得其成為獐子島在短期內增加報表利潤的“最優(yōu)選擇”。

除了產品調整，獐子島不得不依靠賣“家當”穩(wěn)定業(yè)績。8月初，獐子島出售了公司位于大連市甘井子區(qū)一宗土地的使用權。8月30日，獐子島又披露了一項重組計劃，擬以2.35億元出售子公司大連新中海產食品有限公司和新中日本株式會社的相關股權。

但在9月27日，一紙“關于終止重大資產出售事項”的公告，宣布獐子島該次變賣子公司告吹。獐子島表示，目前公司仍處在調查預處罰待聽證期間。由于會計師及獨立財務顧問對公司“最近三年的業(yè)績真實性和會計處理合規(guī)性，是否存在虛假交易”等情形沒有發(fā)表明確意見，因此，交易雙方同意終止本次重大資產出售事項并簽訂相關終止協(xié)議。

“仍然存在可能導致對獐子島公司持續(xù)經營能力產生重大疑慮的重大不確定性?！苯衲?月，在《獐子島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出具保留意見涉及事項的專項說明》中，大華會計師事務所表示，其無法對獐子島公司自報告期末起未來12個月內的持續(xù)經營能力做出明確判斷。

如今，獐子島周邊海域野生海參的休漁期已經過去一月有余。據(jù)船員透露，伏季采參只是拉開了獐子島本輪采參的序幕，休漁期結束以來，其海參采捕已成常態(tài)。在這種情況下，獐子島海參是否也會重蹈蝦夷扇貝的覆轍，面臨資源不足的風險？眼下的獐子島公司似乎已顧不上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