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甄素靜 陳夢妤 王佳飛    每經編輯 陳夢妤    

想象中的“詩和遠方”，如今暫時退回現實。

民宿和酒店不同，本身及其服務的人群規(guī)模較小，對行業(yè)“寒冬”的體驗尤為深切。

突降的疫情更令訂單幾近歸零。國內云南、廣東、北京、貴州，甚至泰國的民宿主，除了自救，更多的是等待。

“大理鄉(xiāng)親們漸漸都回來了。”幾天前，大理民宿主劉漢捷發(fā)了一條朋友圈，這正是他期盼已久的場景。

現階段，“復工”成為行業(yè)關鍵詞。3月10日，據北京市財政局消息，北京涉及財政的直接投入已近4億元，目前全部下達各部門和各區(qū)，其中就包括對鄉(xiāng)村民宿等業(yè)態(tài)的扶持；浙江省麗水市農業(yè)部門針對鄉(xiāng)村民宿復工，為麗水全市3612家農家樂民宿提供1000萬元涉疫責任保險保障，每家民宿每天最高理賠額3500元，每家累計最高理賠額10萬元。

民宿主們靜待“春”來。多位受訪的民宿主不約而同地提到“白衣天使鄉(xiāng)野療愈”計劃，他們說，除了自我隔離，這是民宿行業(yè)唯一能為這次疫情做的一點事。

據悉，該計劃聯合了國內高品質精品民宿，捐出在恢復營業(yè)之后的平日間夜，提供給疫情期間奮戰(zhàn)在第一線的醫(yī)務人員免費使用，幫助這些白衣天使療愈身心。目前全國各地及海外近800家民宿，已經籌集了3萬余間免費的民宿房間。

國內：云南3萬多家民宿暫停業(yè)

江措措在云南大理經營著兩家民宿。那里是國內民宿重地，也是行業(yè)競爭白熱化之地。

3年前，為了配合大理的“三號公告”，也就是大理《關于開展洱海流域水生態(tài)保護區(qū)核心區(qū)餐飲客棧服務業(yè)專項整治的通告》，洱海周邊和入湖河道沿岸餐館和客棧從當年4月10日起暫停營業(yè)。大理民宿主“面對洱海，春暖花開”的夢想遭遇了挫折。據江措措說，“整個市場只有10%的商家能保持盈利水平”。

2019年5月，江措措重新裝修了自己的兩家民宿，升級了產品，勉強能在盈利線上掙扎。其每家民宿有12間客房，春節(jié)期間均價為1200元/間/夜。疫情警報拉響之前的2019年12月，入住率達到93.7%，今年前兩個月的預訂率也達到80%。2020年1月18日，有客人陸續(xù)協商退訂。1月22日，大理市客棧協會發(fā)布疫情防控倡議書，江措措等民宿主主動致電OTA平臺，下架房源預訂端口，不再接受新的預訂。1月24日后，訂單全部取消。江措措統(tǒng)計了一下，此次因疫情影響退單，目前的損失金額約73萬元。自1月25日起，兩家民宿全部暫停營業(yè)。

正常營業(yè)時，江措措每個月的運營費用大概是6萬元，如今停業(yè)減少了一部分人工成本，房租水電雜項的開支是3萬元左右。

“只要沒破產，撐下去還是有希望的，雖然我們現在只能很被動地自救。”江措措說。

大理雙廊客棧民宿行業(yè)協會會長趙一海表示，此前洱海集中整治，整個雙廊的餐飲和客棧全部關停，長達一年半，影響非常大。他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介紹稱：“如今的雙廊鎮(zhèn)民宿仍處在緩慢回暖期，400余家民宿客棧約能提供8000張床位。”

民宿主指望春節(jié)期間回血的迫切愿望，因疫情而落空。酒店預訂平臺Booking繽客數據顯示，1月30日開始取消中國旅客訂單，云南地區(qū)有3萬多家民宿因疫情影響而自行停業(yè)。

業(yè)界：泰國民宿旺季變成淡季

文鑫在泰國曼谷市中心經營著高端民宿Rachawadee，1200平方米，4棟別墅，去年12月才完成重新裝修。記者與他約采訪的時候，他正忙著處理取消的訂單。

本該是泰國的旅游旺季，當地民宿主卻提前迎來了淡季，文鑫只是個縮影。

事實上，疫情警報拉響之前，文鑫的民宿1月房租已持平，2020年原本是一個很好的開始，突然就變了“天”，每天的訂單斷崖式取消。1月底，文鑫的民宿遭遇退單，2月訂單基本都被取消，3月完全沒有訂單。

文鑫和幾個合伙人與別墅的房東商量，租金先半月一付，情況好轉再調整，這樣他們一個月的人力成本在60萬泰銖（約合13.4萬元人民幣）左右。

盡管目前泰國的中國游客減少了90%以上，但相比國內民宿行業(yè)，文鑫認為自己的運氣稍好。據他介紹，他的民宿會有一些外國主要是歐美地區(qū)游客，也有韓國劇組來拍綜藝節(jié)目；部分去澳洲和美國的留學生也會來泰國自主隔離14天，然后輾轉啟程，這是一個小小的機會；還有一部分是疫情嚴重前就已出國的人，一家人住一棟別墅。

在這種情況下，文鑫和他身邊的一眾從業(yè)者開始降價促銷。

“其實民宿這種針對游客的短租模式，在泰國做很合適。因為這里的淡旺季并不明顯，跟國內不一樣。比如，接下來的4月是泰國新年和潑水節(jié)，5月有國內假期，7月和8月有暑假，11月和12月又是老外的節(jié)日。”

“當然會焦慮，但這種經歷并不是我一個人才有，所以沒有太糾結，盡可能補救吧，希望一切盡快復原。”

現在文鑫的民宿已經有了4月的新訂單，他在朋友圈的配文是：好項目，一點不愁沒租客。

謝紅玲曾是地產圈知名媒體人，因為2015年在黔西南偶遇了心目中的“桃花源”，她決定在貴州萬峰林風景區(qū)開民宿。當時，他們20個人一起投資了大概600萬元，2016年開業(yè)時，整個景區(qū)只有兩家精品民宿，可以獨享各種資源，如今，景區(qū)民宿已超過160家，顯得飽和了。

“民宿實際上每年的主要經營期只有100天，錯過這個春節(jié)黃金期，緊接著就會經歷一個很長的淡季。”

謝紅玲喜歡用“美好”來形容她的民宿所在地，不過她也坦言當地客流量并不是特別大，平時的入住率也就是30%~40%。而今年疫情到來，這30%~40%也大打折扣了。

1月23日，萬峰林上百家民宿出現大規(guī)模退訂，一周內所有訂單被取消。

民宿主與當地村民簽訂的租期多是20年，這是一筆固定的租金成本。而由于需要提前準備大量食材，今年春節(jié)假期那些年夜飯訂單和住宿訂單的取消給擁有7間客房以上的民宿帶去的至少是四五萬元以上的損失。這中間有訂單的損失，還有必要的房租、水電、人工等成本。

“春節(jié)黃金周沒有了，隨后就是很長的淡季，這個損失是無法估計的。”謝紅玲表示，“其實2019年整個民宿和酒店行業(yè)的日子就不太好，今年日子會更難過。”

希望：把回暖預期調到暑假季

二籠是城市民宿品牌掌宿的聯合創(chuàng)始人，負責掌宿運營。記者聯系上二籠的時候，他正忙著應對各方突然涌來的采訪需求。

1月15日開始休年假的二籠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春節(jié)會如此艱難。

掌宿200多套民宿主要分布在北京三里屯和南京新街口繁華地段。“最初只是擔心武漢疫情是否會影響到南京的業(yè)務。1月20日左右，我和合伙人在微信群溝通，簡單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擔憂，但未深度討論。”

1月21日，掌宿后臺反饋，近兩天接到超過50多個取消退款訂單。僅1月22日當天，掌宿南京地區(qū)超過40%、北京地區(qū)超過35%的訂單被退訂。1月24日除夕，退訂率達到最高峰，近80%的訂單被退訂。2月，掌宿的短租房源空置率超過95%，幾近歸零。

1月27日，掌宿聯合創(chuàng)始人張大為發(fā)了一封內部公開信，信中有這么一句：“公司目前業(yè)務縮減，收入幾乎為0。”

2月3日，掌宿發(fā)布求助信，標題是《受疫情影響民宿業(yè)求援：200套網紅民宿限時低價出租》，并@了愛彼迎、美團民宿、途家民宿等平臺，以及何穗、魏大勛、沈月等明星，直言：“之前來過我們掌宿的偶像們，請求你們的支援。”

與此同時，掌宿也在積極自救。他們與一些員工談了降薪留職，公司繼續(xù)為他們繳納社保。把短租變成長租，租戶是那些返工被小區(qū)要求自行找地方隔離的人，以及原寫字樓因疫情被封閉而需要找臨時辦公場所的創(chuàng)業(yè)團隊等。以這種方式，截至3月1日，掌宿解決了2月北京地區(qū)50%左右的房源空置問題。

二籠開始以為2月往后會越來越好，如今3月已過去十多天，掌宿的出租率不增反降。“市場需求出現了暫時性停滯。不論如何，我們還是想讓大家知道，掌宿還有很多高品質房源可以提供給回京復工人員，或者換租的客人入住。我們不收中介費、服務費，還降價出租，希望在疫情當下能真正回饋消費者，共渡難關。”

“這段時間通過觀察，我們已經把回暖的心理預期調整到年中，希望到時候能趕上暑期這個波峰。如果還是不行，只好拿出更多房源轉型長租，以獲得穩(wěn)定的現金流，為此每套房子每個月會損失5000元左右，而掌宿每個月的流動資金周轉需求是200萬元。”

這段時間，二籠和他的同事全力將還沒有推上網的房源加緊上線長租；把主要精力放在房屋中介平臺上，還依靠微信老客做一些精準房源長租信息推廣，并開拓部分短租平臺的長租頻道。

有朋友問，會不會就此退出這個行業(yè)？二籠說：“抱歉，至少現在還沒這打算。”

獨立經營民宿后，今年春節(jié)假期對謝煒添來說是最長也是最清閑的。謝煒添是鄉(xiāng)村民宿愛樹品牌創(chuàng)始人，也是廣東省惠州市民宿客棧與精品酒店協會秘書長。

趕在春節(jié)前，謝煒添的第三家民宿如期開業(yè)，但他和同事對新店賓客滿堂的期待，因疫情而變成失落感。

1月初，謝煒添的日常工作重點仍在新店宣傳，以及籌備第四、第五家民宿的開業(yè)。店里同事興高采烈地布置春節(jié)的活動場地，一切工作有條不紊。1月20日，盡管當天客人還沒有退訂，但氣氛已有變化。經歷過“非典”的謝煒添隱隱開始擔心。1月22日，少量客人來電話退改。謝煒添的民宿接待以“珠三角”的自駕客戶為主，他們仍在觀望疫情發(fā)展。1月23日武漢封城，3家民宿大量客人紛紛致電要求退改，接下來的1月24日、25日，訂單全部退完。

謝煒添已營業(yè)的3家民宿，各自有20~30間房，均價為800元~1200元/間/夜，春節(jié)期間預訂率達100%，日常入住率為60%。目前3家店均停業(yè)，預估春節(jié)期間單店損失為50萬元左右。

從滿懷期待到瞬間歇業(yè)，謝煒添一籌莫展。“惠州目前針對旅游或者民宿行業(yè)的扶持政策還沒有，常規(guī)面向中小企業(yè)的扶持政策，我們也對不上號，能夠獲得的支持很少，只能靠自救。”

謝煒添的民宿工作人員現在工作半個月，休半個月，薪金折半發(fā)放。對于其他創(chuàng)收渠道，“也想過在線賣農產品，但村里目前進出不方便，也就作罷了”。

未來：報復性旅游需求可預期

國內民宿行業(yè)的發(fā)展并非坦途。

趙一海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由于民宿多租用民宅經營，雖租期長達20年，但由于經營者并不擁有房屋產權證、鄉(xiāng)村民宿審批無法可依等因素，部分省市地區(qū)的民宿經營者難以辦理到旅館業(yè)特種行業(yè)許可證等，鄉(xiāng)村民宿的經營仍處于“灰色地帶”。

去年12月底，北京市文旅局會同有關部門聯合印發(fā)《關于促進鄉(xiāng)村民宿發(fā)展的指導意見》，此前游走在“灰色地帶”的鄉(xiāng)村民宿有了合法“身份證”。

中國旅游協會民宿客棧與精品酒店分會會長張曉軍表示，北京市指導意見預示著2020年將是全國省級層面民宿政策密集出臺的高峰年。“以省市自治區(qū)層面出臺相關政策，不僅可以讓民宿灰色變陽光，盤活已在運營的增量，更可以提振觀望者信心，實現民宿供給增量。”

謝煒添認為，如果沒有這場疫情，民宿行業(yè)投資會繼續(xù)加快，尤其現在各地方政府在鄉(xiāng)村振興政策下，把民宿發(fā)展作為重點，行業(yè)會更加熱鬧，競爭會更加激烈，區(qū)域頭部連鎖品牌也會出現。

“正名”之途剛剛開始，這個行業(yè)便遭遇了疫情風暴。

前段時間，行業(yè)自媒體“借宿”聯合民宿行業(yè)兩大預定平臺訂單來了和云掌柜，對疫情期間三方后臺共計超15萬個民宿預訂率、民宿主分析調研，數據顯示，半數以上民宿主預估自己的民宿能堅持半年以上，10%民宿主表示目前現金流僅能維持1~2個月。

杭州民宿行業(yè)協會執(zhí)行會長夏雨清認為，大理洱海整治經驗顯示，民宿行業(yè)扛一年半年沒問題。除了少數連鎖民宿因需要維持總部運營而開支大外，單體民宿只要關門，就沒多少成本。

“人們的旅游需求只是暫時被擱置，并沒有消失。待疫情結束后，久居宅家的人們一定會找一個宣泄口，被擱置的計劃會再被提上日程表，甚至會出現報復性消費。”趙一海分析。

對于后市有所期待的，并不只有民宿主。凱度咨詢報告認為，未來1~3個月可能會是旅游行業(yè)的艱難時期，但預計疫情結束之后會有一波宣泄消費期，疫情期間被打壓的旅游需求將逐步恢復。樂觀估計，這波反彈可能出現在7~8月，并在“十一”長假期間達到小高峰。

另據攜程大數據，2003年10月，“非典”疫情后的首個“十一”黃金周，攜程平臺上的機票訂單成交量同比增長200%。2004年春節(jié)期間，機票訂單同比2003年春節(jié)期間增長201%。

2004年“五一”黃金周期間，旅游消費呈現井噴式增長，僅攜程機票預訂數據相較上年同期增長5倍以上。不僅如此，全國旅游收入和旅游人數在2004年創(chuàng)下歷史新高，11億國內出游人數創(chuàng)造了4711億元總收入。

據云掌柜民宿年度數據報告，從間夜來說，疫情期間的間夜數量大幅度下滑，但還是有約10%左右的間夜數據。至2月底，廈門、麗江、杭州、深圳的民宿則陸續(xù)復工，狀況回暖。

“真正做了民宿之后會發(fā)現，這并不是簡單的詩和遠方，本質上是一個勤行。”謝紅玲說，民宿并不是看上去裝修完了租出去這么簡單，是一個非常專業(yè)的行業(yè)，需要有專業(yè)的運維、服務人才，但目前這種人才還很欠缺，一個好的店長更是奇缺。“希望政府能夠加強民宿方面人才的培養(yǎng)，讓更多人才能夠進入到這個行業(yè)中來。”

此外，民宿的發(fā)展與區(qū)域知名度息息相關。“如果是經濟發(fā)達地區(qū)，有大量周末休閑客人，對區(qū)域知名度依賴程度會低一些，但是對一些經濟相對落后的地區(qū)，主要依賴外向型客源，如果地方政府沒有大力度的對外推廣，當地知名度不足夠高，那么客流就很難保證。”

作為民宿行業(yè)投資人，行疆投資創(chuàng)始合伙人周洪峰表示，這個行業(yè)前期的準入門檻比較低，運營管理薄弱、供需關系失衡等，是有一定的泡沫，這次反而是個洗牌的節(jié)點。“去年以來，我們把現金流作為項目投資的標準，所以在現在的行業(yè)低谷期，我們依舊充滿信心。畢竟低谷期也是領頭企業(yè)擴張市場份額的機會，洗牌結果必然是強者更強的。”

封面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