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0-08-06 23:29:38
“懸浮”的劇情下,上海只能淪為故事“背景板”,為了迎合某種既定想象而存在。對于那些期待利用影視劇進行營銷的城市而言,這無疑是一把“雙刃劍”。
每經記者 楊棄非 每經編輯 劉艷美
《三十而已》劇照,你能找到多少上海元素?
最近熱播的《三十而已》,再次點燃人們對“滬漂”這個群體和上海這座城市的討論熱情。
有網友說,這部劇就像三個并行的“上海女子圖鑒”。東方明珠近在眼前的北外灘江景豪宅,是對上海都市生活的無限遐想;高昂房價下,輾轉于不同租住房的窘境,又代表了多少“滬漂”的心酸。
散落在劇中的上海地標、上海話和上海人,無一不在強化故事所設定的城市背景。
有意思的是,“蘇州發(fā)布”微信公眾號開啟追劇“福爾摩斯”模式,認真梳理了劇中的蘇州元素,讓上海背景露出“蘇州制造”的馬腳。
女主上下班乘坐的地鐵居然是蘇州地鐵3號線
“蘇州發(fā)布”還總結稱,“期待蘇州持續(xù)‘霸屏’大銀幕、小熒屏,因為蘇州的美,值得被更多人發(fā)現!”
這邊廂,蘇州極力想要抓住一部流量劇帶來的城市宣傳機會;那邊廂,上海卻擺出“實力拒絕”的架勢。
最典型的如上海本地媒體上觀新聞給出的評價:“景都是上海的景,可就是不覺得這是上海。”文章稱,“除了作為背景的城市風光,這些故事放在任何一個城市都成立得了,少了些這座城市特有的氣質。”
去年“五一”小長假,“初代網紅”蘇州突然翻紅。四天假期接待游客453萬人次,不僅同比大增11%,旅游熱度也迅速躥升至全國前三。
一條新聞可以說明當時的盛況:小長假最后一天,由于同德里7號民居及翰爾園飯店門前聚集的游客過多,當地政府不得不封閉道路,以維持正常秩序。上一個有此“待遇”的城市,還是被抖音捧紅的重慶。
吸引他們的并非蘇州過去“人間天堂”的美譽,而是此前爆火的電視劇《都挺好》——就像每個在社交媒體中口碑爆發(fā)的網紅店一般,劇中場景也紛紛進入打卡黨們的“拔草”名單。
《都挺好》劇照
作為一座傳統旅游城市,語文課本里的蘇州園林、周莊水韻,讓蘇州自帶流量光環(huán),也陷入旅游定位與宣傳方式老舊的問題。直到3年前,有關蘇州“一日游”宰客的新聞仍然是當地旅游最熱的話題。
2018年,當城市旅游“戰(zhàn)場”升級至抖音等短視頻平臺時,有人發(fā)現:“蘇州作為一個久具文化底蘊的城市,卻出奇地沒有參與其中,遍尋抖音話題,和蘇州相關的更是寥寥無幾。”
盡管沒有趕上短視頻風口,但另一個新機會正等待蘇州發(fā)掘。
得益于上海影視產業(yè)外溢,蘇州成為江蘇重要影視拍攝基地之一。業(yè)內有個公開的秘密:為了更具性價比,一些劇組把類似東方明珠這樣的地標鏡頭掃完后,就會把大部隊拉到江蘇駐營扎寨拍“上海戲”。
一組截至去年3月的數據顯示,蘇州有176家影視企業(yè)獲發(fā)廣播電視節(jié)目制作經營許可證,占江蘇全省4%。而蘇州電影產量上,2018年過審電影數量是2017年2.2倍,已成為重要的影視作品生產基地之一。
《都挺好》的帶動,讓本就頗具基礎的蘇州旅游煥發(fā)“第二春”。
去年一年,“都挺好”幾乎成了蘇州熱詞。在今年初的開年“第一會”上,蘇州常務副市長王翔特別提及《都挺好》,表示希望蘇州在投資發(fā)展、干事創(chuàng)業(yè)、生活辦事等方方面面能“都很好”。蘇州市委書記藍紹敏更將此上升為“蘇州都挺好”城市品質戰(zhàn)略。
當地媒體也樂此不疲“蹭流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總結在蘇州拍攝的電視劇,宣傳的重點則從推介單個景點拓展到介紹蘇式生活……
如蘇州大學鳳凰傳媒學院副教授陳一指出,對過去“上車睡覺,下車拍照”旅游方式的厭倦,讓游客更想深入到大街小巷中,從細微處感受一座城市的真實狀態(tài),影視劇取景地則提供了重要參考。
對于蘇州來說,影視劇中的“蘇州”,有助于重塑現實中的蘇州形象,從過去的“人間天堂”走向“美麗幸福新天堂”。
作為影視劇中的“資深明星”,上海卻苦劇中“城設”久矣。
1990年,一部萬人空巷的《渴望》,帶來上海影視形象的一次大規(guī)模“坍塌”。有人寫道,“劇中打扮精致、頗有小鮮肉味道的落魄大學生王滬生,在小肚雞腸沒事找茬之余,還上演了家暴和拋棄女主等重頭戲”,而“‘王滬生’這個名字,已經足夠對上海人的自尊實現降維打擊”。
將上海搬進影視劇中的嘗試由來已久。有關上海洋氣、市井的形象,也在此過程中不斷強化,成為上海的城市標簽。曾參與多部上海題材影視劇創(chuàng)作的知名編劇王麗萍曾在采訪中提到,在近年來的電視劇中,過去鮮明的廣東、深圳元素似乎越來越淡化,而只有上海元素依然鮮明。
不過,每一次嘗試背后,總會掀起一次又一次有關“上海到底什么樣”的辯論。
2014年上映的電影《一步之遙》就是其中之一。導演姜文透露,他們通過在北京造景,希望還原此前很少有人拍過的上世紀20年代的上海。
《一步之遙》劇照
對此,評論家朱其評價,“感覺就是一群北方胡同串子跑到上海玩南方浪漫主義……骨子里還是‘鬼子來了’村里二柱子那點趣味”,“拍大都會文化的矯飾主義,他(姜文)這一輩子骨子里沒有深入骨髓的日常文化感受”。
這種錯位感,在《三十而已》引發(fā)的討論中再度出現。
盡管不乏黃浦江景、靜安CBD等上海地標,但劇中呈現出的“上海氣質”卻并不能讓本地人認同。
有人指出,劇中展現的人物性格,與上海市民精打細算、“拎得清”的特質相左。“懸浮”的劇情下,上海只能淪為故事“背景板”,為了迎合某種既定想象而存在。
上海作家毛尖認為,在有關上海的“花花綠綠摩登敘事”背后,“摩登上海”完全可以是另一種樣態(tài)。即便是在“魔都”的框架里,上海的內核中也還是有非常樸實的東西。
他舉了一個例子,“這跟上海飯店老板娘一樣,她知道自己的腌篤鮮賣貴了,她會風情萬種地出來,倒上一輪酒,然后殷勤地關照服務員,用大家都能聽到的低音調,‘送一盤水果撥伊拉’。這是上海摩登……外地人嘲笑上海人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不是真的因為上海人膽子小,是因為上海有這半狡黠半老實的傳統。”
由影視劇打造的形象,是營銷標簽,也可能是刻板印象。對于“老上海”來說,也需要新時代下,更貼近生活、貼近市民本身的解讀。
王麗萍曾說,鮮明的上海本土文化要不斷傳承,但也不應該是狹隘的。上海的人文地標需要努力重塑,而作為從業(yè)者,上海人的熒屏形象,“其實我們也一直在重塑”。
《三十而已》劇照
美國電影研究學者芭芭拉·曼聶爾曾指出——
電影誕生的同時出現了兩座城市,真實城市與電影城市。在影視行業(yè)愈加發(fā)達的今天,電影城市大有取代真實城市的傾向。
2006年,路透社曾報道一種“巴黎癥候群”的出現。當時,到訪巴黎的日本人普遍出現了心跳加速、暈眩、呼吸急促甚至幻覺。診斷結果顯示,由于這些游客發(fā)現巴黎并未擁有傳統劇情片中好萊塢式的浪漫,在電影創(chuàng)造出的巴黎想象與真實的巴黎之間無法協調。
《午夜巴黎》劇照
為何會出現這種現象?
曼聶爾分析,電影的類型化導致了符號化,刻意制造的符號化城市印象變成主流,電影中的城市空間逐漸脫離了其本身的含義。
對于那些期待利用影視劇進行營銷的城市而言,這無疑是一把“雙刃劍”。
蘇州不遺余力“蹭流量”的背后,是影視劇“符號化”景點面臨的種種問題——由于在劇中亮相而吸引大量游客的翰爾園飯店,再次登上熱搜卻是因為管理不規(guī)范;而靠“打卡”換來的“潮汐式流量和脈沖式消費”,不僅難以持續(xù),還讓當地居民不堪其擾。
一時的增長也難為蘇州旅游業(yè)解渴。2019年,蘇州全年游客總人數13609萬人次,增速4.0%,兩個數據均低于重慶、成都、西安等風頭正勁的“網紅城市”。
城市更需要回答的或許是,通過影視劇,究竟需要打造一個怎樣的城市形象?
作家張悅然在討論中國的城市文學時曾有過困惑:與巴黎這樣“穩(wěn)定的城市”不同,許多中國城市更加“處在變動之中,沒有附著,沒有形成一種獨特的文化”,因此,“感受到的東西往往是趨同的”。
事實上,不只是上海,更多的城市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去年,以貴州為背景的《無名之輩》收獲當地好評,“血氣方剛”“又喪又猛”的小人物故事被認為是城市最貼切的解讀。
無論對于蘇州還是上海,也許這才是下一個《三十而已》最好的打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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