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杜蔚 董興生    每經編輯 宋紅    

被譽為“軟黃金”的皮草，曾是吸引消費者一擲千金購買的頂級奢侈品。

每年這個時節(jié)，皮草市場已熱鬧起來：養(yǎng)殖戶忙于取皮、批發(fā)商四處收購。但今年，這樣的熱鬧景象不再?！睹咳战洕侣劇酚浾呱钊腽B(yǎng)殖大省山東等地調查時，有養(yǎng)殖戶甚至感嘆：“現在的皮草正處于‘草價錢’。”

歷經20年的蓬勃發(fā)展，中國一躍成為全球最重要的皮草服裝生產基地和零售市場。但近年來，皮草消費萎縮，市場供大于求，價格持續(xù)下跌，加之2020年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讓原本就風雨飄搖的皮草行業(yè)跌至冰點。據啟信寶數據，截至8月10日，中國內地千余家皮草企業(yè)倒閉，國內皮草龍頭華斯股份的經營狀況也不樂觀。

從輝煌到慘淡，作為奢侈品的皮草行業(yè)究竟經歷了什么？

一件皮草的誕生周期，可能長達數年 IC photo

批發(fā)商：

虧百萬元同行并不少見

往年這個時節(jié)，是齊先生最忙碌的時候。在尚村皮毛市場做了10年皮草收購生意的他，往年不斷穿梭在山東、東北三省以及河北唐山、秦皇島之間。齊先生主要收購的貉子皮，大都產自這些地區(qū)。

“有時候一個月就要跑三五趟。”齊先生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他屬于皮草產業(yè)鏈上的“二道販子”，從上游的養(yǎng)殖戶手中收購皮草，再銷往下游的皮草加工商和服裝廠。

今年，齊先生很少再往外跑，去年底收購的2000張新皮還壓在手里。如果現在出手，“一張皮賠40~50元”。

采訪中，多位皮草行業(yè)的從業(yè)者均向記者表示，2015年起被稱作“軟黃金”的皮草行業(yè)開始進入下行期，今年突發(fā)的新冠肺炎疫情，讓皮草行業(yè)雪上加霜。“不僅海外市場訂單減少、流失，而且由于疫情管控，還造成貿易方面出現停滯或放緩，進出口及物流運輸也遇到了困難。”王意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直言。

這些影響，在我國皮毛交易市場上表現得尤為明顯。以齊先生所在的尚村皮毛市場來看，該市場位于河北省肅寧縣，是中國七大毛皮市場之一，還被中國皮革協(xié)會確定為“中國裘皮基地”“裘皮之都”等。北方皮草主要產區(qū)的皮毛，大都在這里中轉。但疫情之下，往日喧囂熱鬧的尚村，如今門庭冷落，市場上的皮草商販比購買者還多。

“以前行情好的時候，一張皮子的利潤能達到10%~20%，但現在一張200元收來的貉子皮，利潤最多5~10元，還是在毛皮質量非常好的情況下。”齊先生很無奈，他表示現在收購皮草稍有不慎就會虧錢。

齊先生并非個例，和他一樣，還有大量皮草批發(fā)商并非即買即賣，而是庫存積壓嚴重。倘若現在出售此前高價收購的皮草，虧本是必然，而為了回籠資金，“齊先生們”又不得不忍痛虧本出售。

“我損失算少的，身邊虧了100多萬的同行并不少見。”齊先生說，據他觀察，行業(yè)內至少有1/5的從業(yè)者會改行，“我身邊就好多，有去打工的、跑網約車的，還有送外賣的。”

齊先生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回溯起皮草市場最繁榮的時刻：“2012年是皮草（原材料）價格最高的一年，我的貉子皮賣到1500元/張。”但好景不長，到了2013年6月，皮草價格開始直線下滑。“最慘淡要數2015~2016年，高品質的貉子皮收購價只有200元/張。”齊先生說，此后幾年貉子皮價格起起伏伏，直到2019年初至當年10月份，“價格還算穩(wěn)定，一張高質量的貉子皮在450元左右”。但今年疫情讓皮草市場降到了冰點。“去年7~10月收購的皮草，如果現在賣，一張要賠120~150元。”齊先生告訴記者，這個行業(yè)目前的狀況就是，“賺錢困難賠錢簡單”。

往年，齊先生一年賣出的皮草數量在5萬張上下，然而今年7個多月過去了，僅賣出幾千張貉子皮。“尤其是外貿訂單嚴重縮水，少了至少80%。”

即將步入9月，作為秋冬時裝必不可少的皮草，市場能否紅火起來？對此，多位從業(yè)者均向記者直言“并不樂觀”。

養(yǎng)殖戶：

自建冷庫等市場回暖

“我這邊都這么困難，更別提源頭的養(yǎng)殖戶了，他們大都在垂死掙扎。”當被問及接觸最多的養(yǎng)殖戶處境時，齊先生直截了當地說，“我們收購皮草會把價格壓得非常低，養(yǎng)殖戶更沒有利潤，很多養(yǎng)殖戶在猶豫養(yǎng)還是不養(yǎng)。”

事實也是如此。今年入夏后，山東濰坊的陳鵬（化名）就開始趕集賣起了西瓜，皮草行情不好，養(yǎng)殖場里剩下的1000多只水貂，陳鵬也不想耗費太多精力去管理。“早上出門前喂一次，賣完西瓜回去再喂。”

自2013年起，陳鵬就養(yǎng)起了水貂。在偏遠的沂蒙山區(qū)，他的舉動算得上大膽。吸引他養(yǎng)水貂的動力是，2012年的水貂皮價格高得讓人眼紅，“公貂皮300元/張，母貂皮也要近200元/張”。

但好景不長，隨后貂皮價格一路下滑，到今年，“質量好的公貂皮才100元一張”。陳鵬給《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算了一筆賬，一只水貂從出生到取皮，光飼料成本就在70元左右，再加上其他成本和死亡損耗，“幾乎不掙錢”。

數據顯示，山東省是2019年水貂取皮數量最大的省份，約占全國總數的56.79%。其中，濰坊、威海、煙臺、青島等地，都在水貂取皮數量前十位之內。同是2019年，山東省也是全國狐貍取皮數量最大的省份，占全國總量的40.20%，其次為河北省、黑龍江省。

同樣在山東濰坊的夏先生，已經養(yǎng)了7年狐貍。但從2017年開始，他就再也沒有出售過一張狐皮，“賣也是折本，索性不賣了，全留著”。

“2014~2015年，一張狐皮能賣1000多元，但到了2019年最好的也只有400元/張。”夏先生同樣算了一筆賬，一只狐貍的養(yǎng)殖周期在6月左右，飼料成本約為300元。由于狐貍養(yǎng)殖的飼料成本目前越來越高，皮草利潤被進一步壓縮。

“今年很多養(yǎng)殖戶都頂不住了，狐貍皮還沒到成熟期，就連大帶小一起打包處理了。”夏先生說，他所在的鄉(xiāng)鎮(zhèn)，最多時狐貍和水貂養(yǎng)殖戶有十多戶，如今全鎮(zhèn)只剩下他一個人還在養(yǎng)狐貍。而他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撐不下去就只好不養(yǎng)了”。

由于利潤太低，從2017年起，夏先生就將每年取的狐皮曬干后密封保存，等待市場行情回暖。但夏先生并不知道這一天什么時候到來。與夏先生一樣，陳鵬也把近幾年的貂皮封存起來，為此他還自建了一座冷庫。

“皮草皮草，值錢時是皮，不值錢時是草，現在的皮草正處于草價錢。”陳鵬和夏先生都忍不住向記者感慨說。

作為普通的養(yǎng)殖戶，陳鵬和夏先生至今都無法完全弄明白，為何“軟黃金”短短幾年就變成了不值錢的“草”?

“毛皮行業(yè)經歷了十余年的高速增長，當下存在去庫存的問題。”在談到相比過去，皮草價格走低的現象時，王意分析認為，拋開疫情影響，國內市場的供需失衡，或許才是主要原因。

的確，多位受訪者均向記者回憶稱，在市場行情尚好的2015年前后，大量農戶跟風養(yǎng)殖，導致皮草商庫存嚴重積壓，皮草收購價自然下跌?！吨袊?、狐、貉取皮數量統(tǒng)計報告（2019）》顯示，2019年，國內水貂取皮數量為1169萬張，同比下降43.61%，狐貍取皮數量1443萬張，同比下降17.02%。

皮草龍頭：

上半年或虧2000萬元

皮草產業(yè)鏈上游和中游的困境與下游消費市場密不可分，而這些亦共同反映到了行業(yè)公司的身上。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啟信寶統(tǒng)計發(fā)現，截至8月10日，全國存續(xù)的毛皮、皮草業(yè)務相關的公司共有44562家，今年以來，有1772家公司倒閉。而從近10年來上述業(yè)務公司的成立情況來看，雖然呈逐漸上漲趨勢，且在2013年和2014年達到頂峰，同比增速分別為28.91%和27.61%，但隨后開始驟減，2019年比2018年僅增長6.71%。與此同時，自2016年起，倒閉的毛皮、皮草業(yè)務公司占比迅速增大。

行業(yè)龍頭、國內唯一的毛皮上市企業(yè)華斯股份（002494，SZ），近5年來也遭遇了收入增速下滑、整體運營承壓的窘境。從2015年到2019年，華斯股份的營收分別為：5.67億元、5.02億元、6.34億元、5.01億元和4.77億元，歸母凈利潤分別為：1806.69萬元、1506.52萬元、-7544.65萬元、1686.53萬元和1688.98萬元。今年，受疫情影響，海外訂單大幅取消，不得不采取部分低于成本價的促銷，讓華斯股份由盈轉虧。公司預計，2020年上半年歸母凈利潤虧損1500萬元至2000萬元，而上年同期盈利1206.03萬元。

“買皮草就像買愛馬仕的包一樣需要耐心，今天我們在市場上看到的皮草制品，大都是從兩年前開始做準備的，從原材料的產出到設計加工再到最終變成服裝等成品，產業(yè)鏈上的來自不同國家的很多人做出了不同的努力。”哥本哈根皮草中國區(qū)總裁崔溢云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回溯起了一件皮草的誕生周期，作為一個慢時尚行業(yè)，每一件皮草在抵達終端零售店前，都需要經過數年的等待和無數人的純手工完成。

1930年誕生于丹麥的哥本哈根皮草，是世界知名的高端皮草面料品牌，行業(yè)占比高達60%，并擁有全球最大的皮草拍賣行。進入中國24年的哥本哈根皮草，如今占據著近六成的市場，是KC皮草、東北虎、束蘭皮草等眾多中國龍頭皮草公司的原材料提供商。

縱觀這些年，盡管皮草市場面臨短期內供需失衡的境況，但整體受眾人群仍在不斷壯大?！陡绫竟げ?019/20年度消費者調研報告》（以下簡稱《皮草調研報告》）顯示，有能力購買皮草的消費者群體正在增長，并且有望繼續(xù)快速增長。

隨著自我表達的趨勢發(fā)展，皮草服飾吸引了更廣范的人群，南方城市尤其表現出這些特征。因此，穿皮草不再是北方人的專利，南方不少城市也非常喜愛皮草?！镀げ菡{研報告》顯示，成都、武漢分別有29%和43%的受訪者表示，他們通常在冬天會穿皮草，這個數據高于27%的北京受訪者。從購買者款式來看，南方城市似乎對輕薄、時尚更敏感，而北方城市則更關注防風和保暖的功能。

隨著中國人消費水平的不斷提高，年輕群體的加入，也潛移默化地改變了皮草的款式設計。“崔溢云笑言，近幾年，她欣喜地發(fā)現很多的中國廠家會主動要求接觸最新的皮草樣品和工藝，希望與國外的一線品牌的研發(fā)理念和趨勢同步。

“中國消費者不再需要簡單的、傳統(tǒng)的‘東北款’皮草，而是希望皮草是一個時裝化的新產品。”崔溢云說。

皮草新生：

要從奢侈品轉為“普通消費”

“天然皮草面料是大自然給我們的饋贈，是歷史的傳承，如果因為我們沒有去保持、革新這樣一個擁有悠久歷史的高級成衣面料，那么它的‘萎靡’也會是一個巨大的屬于時尚的遺憾。”崔溢云表示，通過不斷創(chuàng)新，才能讓皮草這種最古老的面料材質不斷煥發(fā)青春、適應當下。

《皮草調研報告》顯示，2019年最受歡迎的三個皮草款式：優(yōu)雅、時尚、奢華類的，在2020年的受歡迎程度略有下降。與之相反，消費者對款式選擇的比例更均勻。值得一提的是，新類別“中性”款首次進入大眾對皮草的選擇類別，有十分之一的消費者對此感興趣。這也代表著皮草這種細分時尚品類目前也正式進入了消費群體細分化的更為成熟的市場發(fā)展階段。

“近幾年我們發(fā)現，大眾的生活方式越來越休閑，年輕消費者更會穿搭了，他們大多穿運動鞋，那么就需要相對中性、休閑的皮草款式。”談及皮草款式的變化，崔溢云認為接下來相對中性、簡約、“可鹽可甜”的皮草服飾會受到追捧。

諳熟行業(yè)變化的王意，也洞悉皮草市場正面臨的挑戰(zhàn)。“如今，皮草產品越來越豐富，不再是整件皮草的衣服，而演變成為毛領飾邊、里襯、靠墊、毯子等。”王意認為，在行業(yè)經歷數輪競爭后，皮草越來越親民。“由以前的奢侈品轉為普通消費者可以買得起的時尚產品。但問題是，如何利用線上等新渠道來配合新消費行為的變化。”

脫下高大上的高端消費品外衣，皮草市場究竟會朝什么方向發(fā)展？“我覺得皮草行業(yè)正在進入一個‘小而美’的時代。”崔溢云解釋道，小而美不是說體量會變得非常小，而是說皮草的產品，“消費者會看到更多皮草化整為零的運用，不再僅僅是一個時尚王國中的“大件兒”，而是會增加很多時裝化的運用。我已經看到了很多業(yè)內最新的研發(fā)成果，所以這個冬天值得期待。”

此外，對皮草行業(yè)的從業(yè)者而言，也將進入小而美的進程。“目前，下游皮草生產廠家、零售商，相對來說體量較大，但同質化比較嚴重。未來，隨著消費市場更加細分的變化，我們將會看到越來越有特色的生產加工企業(yè)，它可能針對一個細分的市場、領域，做有特色的、小而美的生產商或零售商。會根據自己的產品特色、營銷模式去占領市場的一部分份額。”

對此，崔溢云很有信心，“中國最大的優(yōu)勢是在于我們的市場足夠大。我相信未來，在中國能看到大眾都耳熟能詳的運動型皮草品牌，或專門做‘兩面穿’的多功能型皮草品牌。我想這才是符合時尚產業(yè)良性發(fā)展規(guī)律的一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