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裴健如    每經編輯 范文清

對于華晨汽車集團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晨汽車）來說，這個冬天格外的冷。

“華晨汽車？不是黃了嗎？”出租車司機林翔是土生土長的沈陽人，提起華晨汽車，“已經黃了”幾乎是他下意識的反應。在東北方言里，“黃了”的意思是完了、失敗了。

在林翔的眼里，華晨汽車曾經滿身榮耀，是沈陽乃至遼寧省的標志性產業(yè)。“以前金杯跟中華都滿街跑，出去拉活兒總能碰到在華晨汽車上班的員工。現(xiàn)在我能明顯感覺到，華晨汽車大不如前了。”但是，令林翔不解的是，一個規(guī)模如此龐大的企業(yè)，為何一夕之間就走到了破產重組的邊緣。

11月23日，華晨中國（01114.HK）發(fā)布公告稱，華晨汽車收到中國證監(jiān)會的書面通知。根據(jù)該通知，中國證監(jiān)會已就華晨汽車涉嫌違反信息披露法律法規(guī)對其展開調查。此外，華晨汽車亦收到中國證監(jiān)會遼寧監(jiān)管局有關其未及時履行信息披露義務就若干重大事項對其債券償付的影響進行公告的警示函。

圖片來源：華晨汽車公告

在此之前，華晨汽車收到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送達的民事裁定書，法院裁定受理格致汽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提出的對華晨汽車進行重整的申請。這意味著，因為債務違約在漩渦中掙扎多時的華晨汽車，收到了最后通牒，正式進入了破產重整程序。

11月20日，大公國際資信評估有限公司將華晨汽車主體信用等級由CCC下調至C。“17華汽01”、“18華汽債01/18華汽01”和“18華汽債02/18華汽02”信用等級均調整為C。

11月24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就重整進展向華晨汽車相關負責人求證，對方僅表示：“目前還沒有相關信息可以對外披露。”

公開資料顯示，作為遼寧省屬國企，華晨汽車擁有華晨中國、金杯汽車(600609.SH)、申華控股（600653.SH）、新晨動力（01148.HK）等4家上市公司，160余家全資、控股和參股公司，旗下有中華、金杯、華頌三個自主品牌和華晨寶馬、華晨雷諾兩個合資品牌。

截至11月24日收盤，華晨中國股價下跌0.815%，報收7.300港元/股，港股市值368.30億港元；申華控股股價下跌4.42%，報收2.16元/股；金杯汽車股價下跌2.68%，報收5.80元/股；新晨動力股價下跌4.000%，報收0.360港元/股。

華晨總部與合資公司運營正常

值得一提的是，在公告中，華晨汽車表示，截至目前公司業(yè)務如常運作。

華晨汽車有關負責人也公開表示，本次重整只涉及集團本部自主品牌板塊，不涉及集團旗下上市公司及與寶馬、雷諾等相關合資公司。作為寶馬在中國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華晨汽車重整后有望實現(xiàn)重生，盡最大努力挽回債權人損失。同時華晨寶馬仍然是其未來穩(wěn)定的利潤來源，而且還將不斷推出新產品，擴大規(guī)模。

日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實地探訪了華晨汽車位于沈陽市大東區(qū)的總部和相關工廠，不小的占地面積和道路兩側停放的中華、金杯車輛無不昭示著華晨汽車往日的榮光。從現(xiàn)場情況來看，華晨汽車總部、華晨寶馬、華晨雷諾仍在正常運作，并未受到太大影響。

華晨汽車總部（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裴健如 攝）

“華晨寶馬和華晨總部都在正常上班，暫時沒看到有什么變化，受影響比較大的是中華那邊。”華晨寶馬內部員工章含告訴記者。

華晨中華工廠（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裴健如 攝）

雖然毗鄰華晨寶馬廠區(qū)，與華晨汽車總部僅一街之隔，但華晨中華工廠顯得格外寂靜，少見人車往來。當記者向華晨中華工廠內部員工求證時，對方僅表示：“一切正常，員工都在按時上班。”

不過，一位華晨雷諾供應商則告訴記者：“中華工廠那邊員工下班很早，不需要生產那么多車了，工人們兩點半就下班了。”

這種員工休假的說法在出租車司機胡永處也得到了印證。“我當司機十幾年了，總在華晨中華1號門和2號門處拉活兒。聽員工講，廠子里現(xiàn)在一個月至少放8~10天假。還有人被裁員。”胡永對記者說。

華晨雷諾工廠（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裴健如 攝）

所幸的是，華晨寶馬和華晨雷諾兩家合資公司在暴風眼中得以“獨善其身”。雷諾中國相關負責人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華晨汽車與華晨雷諾金杯汽車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晨雷諾金杯）是獨立的法人實體。目前，華晨和雷諾合資雙方的股權并無變動，華晨雷諾金杯運營正常。雷諾集團在中國有長遠的發(fā)展戰(zhàn)略，致力于在中國市場的發(fā)展、致力于支持華晨雷諾金杯。”

記者了解到，華晨雷諾金杯成立于2017年12月15日，由雷諾集團和華晨汽車共同組建。其中華晨汽車占股51%，雷諾占股49%。

針對華晨汽車的重整，寶馬中國也公開回應稱，其增持在華合資企業(yè)華晨寶馬股份的交易不會受到后者母公司華晨汽車債務問題的影響。目前沒有跡象顯示，此前合同的效力會因華晨母公司目前的情況而受到限制，華晨寶馬的運營業(yè)務也不會因華晨方面的債務而受影響。

此外，近日流傳的寶馬將在長城汽車工廠投產車型的傳聞也被緋聞雙方否認。

有經銷商退網(wǎng)，部分中華4S店已無實車

華晨汽車的風波也讓其經銷商感受到了寒意。

原有的大展廳已經貼上了出租字樣（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裴健如 攝）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走訪沈陽市華晨汽車銷售網(wǎng)點時發(fā)現(xiàn)，不少4S店已無展車。“很多華晨中華4S店都已經沒有展車了，車都在工廠里壓著，經銷商提不到貨。華晨汽車欠了不少債，沒有物流愿意給廠家配送產品。”王未所在的4S店是沈陽市內10家華晨中華經銷店之一，因為效益每況愈下，這家經銷店此前將近200平米的展廳已被轉租，展車被挪到了旁邊20平米左右的小出租房里。

小展廳（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裴健如 攝）

“現(xiàn)在店里車很少，只有一款中華V7，只能帶客戶去廠里看車、挑車和提車。好幾個月不開張都是正常的事兒。”生意不好，王未已經慢慢習慣了。

當前華晨中華官網(wǎng)展示了其旗下?lián)碛械霓I車、SUV兩大系列十余款車型。但是眼下，華晨中華的在售車型只剩下中華V7、中華V6和中華V3。

圖片來源：華晨中華官網(wǎng)

與王未的“堅守”不同，遠在重慶的徐天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嗅到了危機，并選擇了及時止損。徐天的經銷店創(chuàng)立于上世紀90年代，展廳面積近千平米，曾以金杯、中華轎車等為主營業(yè)務。

“大概是2019年初，我們就逐漸停止了中華的業(yè)務，不再進車了，當時已經感覺情況不太好。因為中華的售后我們已經做了很多年，所以目前保留了中華的售后業(yè)務，主營業(yè)務是金杯。”徐天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

11月24日，華晨雷諾金杯合資后首款LCV產品——金杯海獅王在沈陽工廠上市。華晨雷諾金杯CEO施戈邁表示：“中國商用車市場正在發(fā)生巨大變化，華晨雷諾金杯正積極應對市場變革，迎來創(chuàng)變新生。”

這對徐天來說也是個好消息。“華晨汽車的近況對我們或多或少都會有影響。現(xiàn)在金杯有新車上來，在我們經銷商看來，這是華晨雷諾按著正常節(jié)奏在推進項目，我們也都能安心一點。”徐天說。

短暫的高光時刻

從東北汽車工業(yè)的代表企業(yè)、員工總數(shù)4.7萬人、資產總額超過1900億元到如今以重整收尾，華晨汽車的現(xiàn)狀不免令人唏噓。

華晨汽車也有過高光時刻。1992年7月，金杯汽車A股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同年10月，以金杯客車為主要資產的華晨公司在紐約證券交易所成功上市，在華爾街獲得超額認購85倍，融資7200萬美元；1999年10月，華晨中國在香港聯(lián)合交易所成功上市，發(fā)行1958萬股股票，募集資金6．5億港元。

彼時，華晨汽車雄心滿滿，計劃在5年內斥資40億元，打造中國人自己的轎車。此后，華晨汽車先后與寶馬、通用、雷諾、三菱、豐田等5家國際知名汽車公司開展了廣泛合作。2000年12月，第一代中華轎車下線，被譽為“中華第一車”。

2002年8月20日，中華轎車上市，成為中國市場上唯一與國際品牌抗衡的中檔國產轎車。華晨汽車定下了更高的目標：將通過5到10年的時間發(fā)展為國內的一個重要汽車集團，5年內目標銷售量達到18萬~20萬臺，到2010年產銷汽車78萬輛，發(fā)動機產能90萬臺，利潤68億元，銷售收入1300億元，占據(jù)中國汽車市場10%的份額。

但此后華晨汽車的發(fā)展并未如預想般順利。雖然中國的家庭轎車市場到了真正井噴的時代，但華晨汽車的腳步開始遲滯。2004年，中華轎車銷量下滑至1.09萬輛，同比下降15%，經營虧損6億元；金杯海獅的銷量為6.1萬輛，同比下降18%，丟失了保持5年的全國輕客銷量冠軍之位。

到祁玉民接手時，華晨汽車財務累計虧損已近80億元。不過，隨后在祁玉民的掌舵下，華晨汽車逐漸扭虧為盈，但是自主板塊的薄弱和對華晨寶馬的過度依賴，為華晨汽車如今的危局埋下了伏筆。

東方金誠在評級報告中指出，華晨汽車的利潤主要來源于華晨寶馬，疫情下自主品牌乘用車產銷量、業(yè)務收入下降，獲利能力仍較弱。

據(jù)華晨中國財報披露，2020年上半年，華晨中國實現(xiàn)營收14.5億元，同比下降23.85%；凈利潤實現(xiàn)40.45億元，同比增長25.24%。其中，華晨寶馬對華晨中國貢獻的利潤達到43.83億元，比去年同期的35.52億元增長23.4%。這意味著，如果去掉華晨寶馬貢獻的利潤，華晨中國今年上半年板塊業(yè)務虧損達3.38億元。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根據(jù)其財報數(shù)據(jù)，2015年~2019年，華晨中國剔除華晨寶馬利潤分成后的虧損分別為5.4億元、6億元、8.6億元、4.2億元和10.64億元。

而在自主品牌銷量方面，乘聯(lián)會數(shù)據(jù)顯示，今年7月，華晨中華銷量為零，金杯系產品銷量為1600輛，華頌品牌更是在市場中逐漸“失去姓名”。

“華晨汽車最大的問題是在自主品牌的發(fā)展中，沒有獲得有效支持。尤其是在輕客市場，過去金杯表現(xiàn)一直很優(yōu)秀，但在法規(guī)的要求下受到了比較嚴重的沖擊導致其市場優(yōu)勢迅速萎縮，現(xiàn)金流也出現(xiàn)了問題。”全國乘用車信息聯(lián)席會秘書長崔東樹認為，華晨汽車的商用車板塊沒有得到有效發(fā)展，沒有趕上今年商用車的紅利，而乘用車又進入了瓶頸，自主品牌的發(fā)展沒有把握住市場機會。

而在全聯(lián)車商投資管理（北京）有限公司總裁曹鶴看來，華晨汽車的問題由來已久，尤其是舉債較多，是隨時可能被引爆的炸彈。“華晨汽車債券的配額和期限是錯綜復雜的，就像連環(huán)套一樣。華晨汽車前期借了不少債，一旦有一筆沒有按時兌付，就會影響后續(xù)的債券兌付，最后總會出問題。”曹鶴說。

不進則退

當前，進入重整程序的華晨汽車，最終會拿出怎樣的方案，成為業(yè)內關注的焦點。

“合資品牌方面，中方的股權在重整范圍內，想跑也跑不了。華晨汽車主要還是想借機處理債務問題。但華晨寶馬的股權關系應該還是按照之前的協(xié)議來，寶馬獨資建廠的可能性很小。”曹鶴認為，重整之后，華晨汽車可能由前期已經進入的遼寧省交通建設投資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遼寧交投集團）接手重整。

今年9月，華晨汽車集團控股有限公司副總裁齊凱曾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華晨汽車和寶馬之間的股權增資計劃仍在正常推進，有可能提前完成。按照協(xié)議，寶馬將于2022年前從華晨汽車收購華晨寶馬25%的股權，屆時寶馬和華晨汽車分別持有華晨寶馬75%和25%的股份，寶馬將獲得華晨寶馬的實際控制權。

而在今年7月14日，華晨中國發(fā)布公告稱，今年7月9日，控股股東華晨集團與遼寧交投集團及其附屬公司遼寧交通投資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遼寧交投）簽訂戰(zhàn)略投資協(xié)議，向遼寧交投出售4億股該公司每股面值0.01美元的普通股，相當于公司已發(fā)行股本總數(shù)約7.93%；今年5月27日，華晨中國發(fā)布公告稱，控股股東華晨集團向遼寧交投出售2億股該公司每股面值0.01美元的普通股，相當于該公司已發(fā)行股本總數(shù)約3.96%。

崔東樹也表示，華晨汽車的重整大概率是債務的重整，減少企業(yè)發(fā)展的負擔，進而輕裝上陣。“同時，華晨汽車也想引入遼寧交投這樣的外部資源和資本，從而使企業(yè)在更大體系內得到更好發(fā)展，盤活資產，使其資產負債率得到有效平衡。”崔東樹說。

數(shù)據(jù)顯示，今年上半年，華晨汽車總負債1328.44億元，扣除商譽和無形資產后，資產負債率為71.4%。11月16日，華晨中國發(fā)布公告稱，目前，華晨汽車已構成債務違約金額合計65億元，逾期利息金額合計1.44億元。

今年以來，在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和國內車市轉入存量競爭的雙重背景下，力帆、華晨等曾經盛極一時的車企接連“爆雷”。“如今國內車市競爭十分激烈，不進則退，照此形勢來看，還會有不少尾部車企會退出歷史舞臺。”曹鶴說。

崔東樹認為，華晨汽車原本有良好的基礎，無論是寶馬還是金杯，都處于龍頭位置。但是，華晨汽車并未繼續(xù)加強自主技術研發(fā)，確保產品力的持續(xù)提升，而是面對法規(guī)和激烈的競爭被動應對，最終有了今天的困局，其失敗經驗值得所有車企借鑒。

“在當前的市場競爭中，車企應該加強技術研發(fā)投入，實現(xiàn)產品技術的先進性，確保在任何時候都能在行業(yè)里有一定的產品銷售表現(xiàn)。同時，還應該保證現(xiàn)金流和盈利的穩(wěn)定。只有這樣，才能在競爭中立足。”崔東樹表示。

眼下，華晨汽車的重整仍充滿不確定因素。但是，王未尚未放棄對于搬回大展廳的期待：“希望還是要有，萬一呢。”

（應受訪者要求，文內林翔、章含、胡永、王未、徐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