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jīng)記者 吳林靜    每經(jīng)編輯 劉艷美

“嚴禁建設‘丑陋建筑’。”國家發(fā)改委一紙公文，拋出這個引發(fā)熱議的話題。微博上，這個話題的閱讀量已經(jīng)達到1.7億次。

圖片來源：微博截圖

哈爾濱的冰壺、河北的天子大酒店、宜賓的五糧液大樓、沈陽的方圓大廈……提到這些建筑，“奇葩”“雷人”“辣眼睛”都成了網(wǎng)友評論的標配。

但還有一些建筑，比如央視的“大褲衩”、重慶的來福士廣場、深圳的騰訊濱海大廈，當有人說丑時，也會有另一種聲音在質(zhì)疑：“憑什么你說丑就是丑，我覺得挺特別的。”

建筑是藝術和歷史的融合，但面對“嚴禁建設‘丑陋建筑’”的要求，誰來判定建筑美丑？我們的城市需要什么樣的建筑？

誰來判定美丑？

誰是建筑美丑的“評判官”？坊間和建筑評論界最是活躍，隔三差五就會來一波討論。

本世紀初，接連幾場全球性評選活動，可以說開啟了民眾對建筑審美，以及建筑與公共空間關系的關注。

2001年《福布斯》對建筑師進行民意調(diào)查，評選出十大世界最丑陋建筑；2008年，CNN綜合多地民意，也評選出世界十大丑陋建筑，其中五個與《福布斯》的評選結果不謀而合；2012年，英國《衛(wèi)報》又評選了21個全球最丑建筑。

重新品味一下這些入選的世界丑陋建筑，一類是因為“耗資巨大，卻并不實用”，比如英國的千年穹頂、美國的搖滾音樂名人殿堂；另一類是因為“喧賓奪主，與周圍環(huán)境并不協(xié)調(diào)”，比如西雅圖的音樂體驗博物館、舊金山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

圖片來源：微博截圖

國內(nèi)的方圓大廈，同時登上CNN和《衛(wèi)報》最丑建筑榜單，引發(fā)國內(nèi)關注。一枚大大的銅錢，坐落在遼寧沈陽的悅賓街上。有網(wǎng)友評論：“這個叫方圓大廈？叫見錢眼開大廈是不是更好？”

方圓大廈的設計師叫李祖原，此前的代表作是臺北101大廈。他曾對媒體闡述，方圓大廈的主題寓意是“天地合一”——用錢幣的外圓內(nèi)方，體現(xiàn)了炎黃子孫對天地合一傳統(tǒng)宇宙觀的崇尚。以“方圓”二字為這一大廈冠命，也有規(guī)范市場經(jīng)濟行為的寓意。

被評為最丑建筑之前，2000年，在威尼斯世界建筑展覽會上，方圓大廈是亞洲唯一的獲獎作品，被稱贊為“世界上最具創(chuàng)意性和革命性的完美建筑”。

圖片來源：微博截圖

先是“年度最佳”，后是“全球最丑”，關于方圓大廈的爭議從未停止。某種程度上，這也給城市帶來了流量，不少網(wǎng)友前去“打卡”，只因“想看看究竟有多丑”。

從上述評選可以看到，審美是很主觀的事，美還是丑，人們心中各有一個“哈姆雷特”。

在國內(nèi)，建筑暢言網(wǎng)從2010年起連續(xù)舉辦11屆“中國十大丑陋建筑”評選。民間機構發(fā)起，網(wǎng)友投稿投票，建筑專家參與評選，根據(jù)得票高低，已經(jīng)評出109座“最丑建筑”。

第一屆評選，央視新大樓“大褲衩”被網(wǎng)友票選為第一丑陋建筑，但最終沒有上榜。終審評委之一、中國藝術研究院建筑藝術研究所原副所長王明賢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回顧了當時的專家組討論意見。當時他談到，大部分專家認為，“雖然現(xiàn)在很多老百姓接受不了，覺得它很丑陋，但實際上它代表了世界建筑發(fā)展很重要的趨勢，并非為了奇特而奇特，我們覺得這種實驗還是值得鼓勵的，所以后來它就沒有被評上丑陋建筑。”

央視大樓 圖片來源：攝圖網(wǎng)

作為連續(xù)11屆的終審評委，中國當代建筑及城市評論家、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副教授周榕，此前撰文亦談到美丑判斷的難處。

周榕提到，2016年以來，“丑陋建筑評選”的難度逐年加大——入圍作品的“水平”持續(xù)穩(wěn)定地提升，前幾屆扎堆涌現(xiàn)、那種一眼可知“眾望所歸”型的丑陋建筑逐漸變得可遇不可求，評委之間對于作品意見的分歧也明顯增多。

周榕還認為，建筑涉及到價值判斷的一些東西會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比如埃菲爾鐵塔，造好時也被認為是空前的丑陋建筑，雨果曾說只有在埃菲爾鐵塔底下才是巴黎最好的風景，因為只有在這里才看不見鐵塔，但現(xiàn)在埃菲爾鐵塔成了巴黎的標志。

說到底，想要對哪些是“丑陋建筑”達成全民、學界共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建筑該往何處去？

既然建筑美丑難以達成共識，那“嚴禁建設”又從何說起？我們的建筑又該往何處去？

重慶特色地標來福士 圖片來源：攝圖網(wǎng)

實質(zhì)上，“嚴禁建設‘丑陋建筑’”，這句話出現(xiàn)在國家發(fā)展改革委近日印發(fā)的《2021年新型城鎮(zhèn)化和城鄉(xiāng)融合發(fā)展重點任務》中。前文說的是，要落實“適用、經(jīng)濟、綠色、美觀的新時期建筑方針”。

相同表述，在2020年4月住建部和發(fā)改委聯(lián)合發(fā)布的《關于進一步加強城市與建筑風貌管理的通知》（下稱《通知》）中就出現(xiàn)過。當時還提到，要治理“貪大、媚洋、求怪”等建筑亂象，加強城市與建筑的風貌管理。

要“適用、經(jīng)濟、綠色、美觀”，不“貪大、媚洋、求怪”，這就是被推崇的建筑風貌標準。那些“奇奇怪怪的建筑”，是需要正視并整治的“城市病”。至于如何把握這7個標準，《通知》中給出了一些具體要求，包括：超大體量公共建筑嚴禁建筑抄襲、模仿、山寨行為；一般不得新建500米以上建筑；不拆除歷史建筑、不拆傳統(tǒng)民居、不破壞地形地貌、不砍老樹；防止片面追求建筑外觀形象……

其中還提到一個新增環(huán)節(jié)，“各地要建立健全建筑設計方案比選論證和公開公示制度，對于不符合城市定位、規(guī)劃、設計要求的，或?qū)＜乙庖姺制巛^大、公示爭議較大的，不得批準建筑設計方案，不得核發(fā)建設工程規(guī)劃許可證。”

細讀這份《通知》，就像拿到一份未來建筑風貌的“負面清單”。從這個角度看，“嚴禁建設‘丑陋建筑’”的提法，似乎也就有了一定的依據(jù)。

周榕在近期一場公開演講上也提到，“官式山寨”和“象形建筑”，正是我國“丑陋建筑”的主流。

“中國十大丑陋建筑”評選部分被提名建筑 圖片來源：建筑暢言網(wǎng)

周榕提到，自1900年以來，我們文明的價值本底受到巨大沖擊，“官式建筑”采用的基本形制也不再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傳統(tǒng)風格，而是變成了西洋式。所以這一百多年以來的中國建筑，“從近現(xiàn)代到當代建筑發(fā)展，一直沒緩過來——我們搞不清中國建筑的取向應該走哪條主線。”

至于象形建筑，比如模仿一個鼓、一個青花瓷、一瓶酒、一只大螃蟹、一朵蓮花，“這是丑陋建筑中的主力，中國象形建筑創(chuàng)下‘全球之最’，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像中國這么酷愛象形建筑。”周榕評價稱，“寫實不是美不美的問題，是它讓我們回到了一個偶然的境地里，而不是理性的現(xiàn)代空間格局。在這樣的境地中，某一個人的意志會決定城市里那么多人的命運，它是不可測的。”

過去，建筑美或丑，最多只驚動鄰居。但今天的建筑，在虛擬空間傳播的影響力，遠遠超過在現(xiàn)實空間的影響力。

在周榕看來，媒介即信息，進入公共空間以后，建筑媒介的地位飛快上升，成為向社會傳播價值觀非常重要的載體。

我們“嚴禁建設‘丑陋建筑’”，拒絕的其實是預埋其中的“貪大媚洋、崇權炫富、獵奇求怪、粗制濫造”的社會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