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jīng)編輯 程鵬    

守著“國家農(nóng)村飲水安全工程”的標識牌，卻沒水喝，“飲水安全”形同虛設；

長滿青苔、直徑不到2米的水池竟是十幾戶人家的水源；

為通過脫貧驗收，陜西省洛南縣不少村建了飲水設施，然而村民家的水龍頭是樣子貨不通水……村民們水洼取水，房檐接雨；跨省拉水，紗布過濾，吃水為何這么難？

洛南縣水利局政績斐然，面對質問，記者卻被當?shù)厮止ぷ魅藛T搶走了手機，還被當?shù)馗刹糠磫?ldquo;你是誰家的親戚？”甚至遭受辱罵“慫貨，你拍這個干嗎？”

24日晚間，陜西人民政府對央視記者曝光洛南脫貧摘帽摻假作出回應：立即成立調查組對所報道問題進行全面深入調查，有關調查結果將及時公布。

央視記者調查扶貧造假，

手機被搶走，并遭當?shù)馗刹咳枇R“慫貨”

陜西省洛南縣是個偏遠的小縣城，在秦嶺南麓的山區(qū)里，受區(qū)位和自然條件的限制，這里曾經(jīng)是國家級貧困縣，脫貧攻堅一直是當?shù)匾豁椫匾娜蝿铡?/span>直到2020年2月，洛南縣終于退出了貧困縣序列。

按照脫貧攻堅的要求，村里需要把無勞動能力、無生活來源等的五保戶進行集中安置。然而如今，原本可以住在安置點里的五保戶們卻要自尋住處，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四月中旬，記者來到了洛南縣靈口鎮(zhèn)上河村的五保戶集中安置點。2019年，上河村將這個老村部改造成了集中安置點，用來安置村里的四戶五保戶。但記者走進這個五保戶安置點院落，首先看到的是院子里堆放的大量雜物，一樓房間的門口也被雜物堵住了，在院子里四處查看了一圈，記者并沒有看到居住在這里的五保戶。

一位大姐告訴記者，五保戶們并不住在這里，住在這里的是附近干工程的一個工程隊。為什么給這些五保戶修建的安置點，房間修建好了、物品準備好了，但卻讓工程隊住，而沒有讓該住進來的五保戶住呢？

這位大姐介紹道，從她住進這個院子就一直沒有通水，取水設施旁，記者看見水泥池子已經(jīng)廢棄了，水管上的水龍頭也早已不見蹤影。

在這個只有七八平米大的破舊磚房里，記者見到了上河村的這位五保戶冷大爺。一提起集中安置房，冷大爺就連連搖頭。

這座年久失修的土坯房就是冷大爺?shù)募摇＜邪仓命c沒法正常生活，這個土坯房住著又太危險，無奈之下，同村冷大爺?shù)倪@位親戚就讓冷大爺住在了自家這個原本用來存放雜物的小磚房里。

當?shù)卮迕窀嬖V記者，為了迎接上級脫貧攻堅的驗收檢查，這些五保戶集中安置點的修繕工作都是匆忙進行，水都沒有接通，村里的干部就急著讓五保戶們集中居住進去。而隨著洛南縣摘帽脫貧后，這些五保戶的生活狀況早已無人無津。

程線軍是一戶建檔立卡貧困戶，在程線軍家門口，記者看見了這張“商洛市洛南縣農(nóng)村飲水安全明白卡”，上面對飲水安全標準有明確的規(guī)定：水質符合國家《生活飲用水衛(wèi)生標準》；達到20升/人/日以上，供水到戶或人力取水往返時間不超過20分鐘。

那么，作為建檔立卡貧困戶，程線軍家真實的用水情況又是怎樣的呢？

程線軍說，幾年前，他咬緊牙關、東拼西湊買來了這輛拉水用的三輪車，一次最多可以拉一噸水。

陜西省洛南縣靈口鎮(zhèn)上河村村民 程線軍：

夏天就是一罐水用十幾天、二十天，去拉一回水至少得倆小時，倆小時燒油就得二三十塊錢。

一路盤山而下，記者遇到了恰巧要去拉水的村民丁先鋒，他給記者畫了一個拉水的路線圖，并告訴記者，這算是最近、最方便的一個取水點了。

為了更準確地調查脫貧群眾家庭用水的實際情況，記者決定跟著丁先鋒一起去拉一趟水。從村里出發(fā)，行駛了半個多小時，記者和村民終于從陜西省來到了河南省的這個蓄水池。丁先鋒和兒子輕車熟路地做起了準備工作，把一節(jié)節(jié)水管接起來連到塑料桶里之后就開閘接水。在接水的過程中，為了防止管子斷開，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里，丁先鋒就這樣一直用手抓著接口處，眼瞅著水罐即將灌滿，記者卻發(fā)現(xiàn)，水里明顯能看到很多的雜質。

丁先鋒告訴記者，在當?shù)?，像他這樣有車有桶可以自己去拉水的村民其實并不多。由于大多數(shù)勞動力都已外出打工，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村民還要花錢請人拉水，再把拉來的水存在旱窖里，折算下來，一噸水需要花費50到60元錢。

這根管子里流出來的水，就是這位村民從取水點拉回來的水，她告訴記者，用紗布裹住管子，就算過濾了。由于取水困難，村民們只能是省之又省。記者看見，即便是洗衣機里的廢水，他們也不舍得直接倒掉，還要拿個盆子接著。

按照中央規(guī)定的脫貧工作要求，確保飲水安全是脫貧攻堅中最基本的底線，但記者在上河村調查發(fā)現(xiàn)，雖然村子已經(jīng)退出了貧困村的序列，然而從五保戶到建檔立卡貧困戶，大家的飲水安全問題卻始終沒能得到解決。隨著調查的深入，記者在靈口鎮(zhèn)還有更多的發(fā)現(xiàn)。

靈口鎮(zhèn)三星村同樣是在2019年退出了貧困村的序列。喬春娥是三星村的村民，在她的眼中，家里從來不出水的水龍頭，就是一個中看不中用的擺設。她告訴記者，這個長滿了青苔、直徑不到兩米的水池就是周圍十幾戶人家的水源。

喬春娥嫻熟地撇開水面上漂浮著的雜物，記者看到在水中還有蝌蚪和一些浮游的生物。喬春娥告訴記者，這個水洼可是周圍十幾戶街坊眼中的寶貝，等到天氣熱一點或是農(nóng)忙的時候，大家伙甚至搶著來挑水。

為了解決吃水難題，三星村的村民們想盡了各種辦法，除了去水洼里挑水，這位村民還在房檐上鋪設了管子，這樣雨季來臨時就可以把雨水收集到自家的旱窖里了。

在靈口鎮(zhèn)的走訪中，記者發(fā)現(xiàn)，很多面臨飲水難題的鄉(xiāng)親們都是建檔立卡的貧困戶，在他們家中的“明白卡”上，飲水一欄卻都打上了飲水安全的標志。

為了反映吃水難題，記者和當?shù)氐牟糠秩罕妬淼铰迥峡h扶貧開發(fā)局，詢問飲水工程的事情。

陜西省洛南縣扶貧開發(fā)局工作人員：水不是我們管的事情，是水利局管。

為此，記者又跟隨村民一起來到了洛南縣水利局。明白村民的來意后，這位水利局的工作人員給出了這樣的回復。

記者：這么多年一直挑。

陜西省洛南縣水利局工作人員：不可能這么多年，你調查得清楚不清楚，你下去調查一下去，看咋解決。這么多年沒水吃，群眾咋生存的。

記者：買水，50塊錢一桶水你們知道嗎？

陜西省洛南縣水利局工作人員：不知道，你知道嗎？

記者：三星村也沒水你們知道嗎？

陜西省洛南縣水利局工作人員：不知道。

就在記者、村民還在和這位工作人員攀談時，另一位水利局的工作人員已經(jīng)撥通了靈口鎮(zhèn)鄉(xiāng)鎮(zhèn)干部的電話。

電話那頭，鄉(xiāng)鎮(zhèn)干部要求到水利局反映情況的村民接電話。當記者、村民再次和鄉(xiāng)鎮(zhèn)干部確認信息時，電話那頭鄉(xiāng)鎮(zhèn)干部的說法卻又含混起來，著急地確認來水利局反映情況的村民的身份信息，隨后就匆匆掛掉了電話。

一番詢問下來，老百姓反映的問題依舊沒有解決，但記者在洛南縣水利局的門口，卻看見了這樣一個展板，其中工作任務的第三項是“深化扶貧領域腐敗和作風問題專項治理，強化責任擔當，堅決打贏脫貧攻堅戰(zhàn)”，這項工作在具體工作措施這一欄清楚地寫著：堅持鞏固“兩不愁三保障”安全飲水突出問題解決成果。

看見記者在拍攝水利局的大門，這位在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現(xiàn)場搶走了記者的手機，并要求記者立刻離開。

截至節(jié)目播出前，老百姓反映的問題，當?shù)氐挠嘘P部門依然還沒有去調查核實解決。而當?shù)夭糠秩罕姷娘嬎畣栴}依舊是原來的老模樣。

央視主持人在節(jié)目最后評述：五保戶安置點，住的并不是五保戶；無水可用的村鎮(zhèn)，水利部門竟然“政績斐然”；面對質問，當?shù)馗刹吭谝獾膮s是誰家的親戚如此大膽。“脫貧摘帽不是終點”，這是中央斬釘截鐵的工作要求。脫貧攻堅更不是紙上談兵，個別基層部門欺上瞞下的做法讓脫貧攻堅的成果打了折扣，貧困的帽子可以摘下，攻堅的成果容不得半點摻假。

央媒：脫貧摘帽摻假，查！

飲水安全，事關民生福祉。全面解決貧困人口飲水安全問題是脫貧攻堅的一項硬指標，農(nóng)民安全飲水有保障是“兩不愁三保障”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基本前提。而在洛南縣一些農(nóng)村，農(nóng)民迄今仍存在飲水困難，令人心情沉重。

一滴水折射出太陽的光輝，而洛南縣一些農(nóng)民喝不上安全水，則折射出多重問題。這說明當?shù)乇M管脫貧摘帽了，但工作尚有改進之處。脫貧攻堅既要向前看，也要回頭看——看看貧困戶是不是真脫貧，看看扶貧工作是否存在疏漏的地方，更要看看是否出現(xiàn)數(shù)字游戲。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農(nóng)民飲水困難，都不能說扶貧工作已到位。

蹊蹺的是，當記者反映農(nóng)民吃水難，當?shù)赜嘘P部門的表現(xiàn)令人愕然。該縣扶貧開發(fā)局工作人員稱“水不是我們管的事情，是水利局管”，而該縣水利局工作人員則是一問三不知。更令人震驚的是，當洛南縣水利局工作人員看見記者在拍攝水利局的大門，居然搶走記者手機并罵道：“慫貨，你拍人家這干嗎？”

如果說一問三不知凸顯了相關人員業(yè)務不熟悉，或者故意回避本縣真實情況，那么，無論搶記者手機還是出口傷人都是拒絕輿論監(jiān)督。那種惱羞成怒和諱疾忌醫(yī)的言行，都背叛了自身職責，也辜負了群眾信任。如此言行，可以想見他們對待脫貧攻堅缺乏應有的誠實和擔當。

脫貧摻假，欺上瞞下，這是違反中央規(guī)定，也是侵犯群眾利益。中央一再強調，脫貧到人，脫沒脫貧要同群眾一起算賬，要群眾認賬。農(nóng)民喝不上安全水，怎會認賬？按照中央部署，脫貧攻堅，責任落實不到位、工作措施不精準、工作作風不扎實等，要被問責。面對農(nóng)民喝不上安全水的無奈困境，當?shù)毓賳T會愧疚嗎？

在洛南縣，是不是只有兩個村存在飲水困難的現(xiàn)象，有關部門應查一查。除了飲水困難，是否還存在其他問題，同樣需要查一查。脫貧攻堅不能摻假，確保農(nóng)村飲水安全不能注水。誰不能真正摘掉貧困戶的貧困帽，就該摘掉誰的“烏紗帽”！

每日經(jīng)濟新聞綜合自央視網(wǎng)、陜西發(fā)布微信公眾號

封面圖片來源：攝圖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