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jīng)記者 李孟林  張凌霄    每經(jīng)編輯 蘭素英    

家住英國斯旺西的退休老人莎拉·德魯（Sarah Drew）終于下定決心，通過銀行貸款在房頂安裝了價格不菲的太陽能電池板。 

養(yǎng)老金不高的她經(jīng)過仔細計算，發(fā)現(xiàn)貸款加利息比今年冬天的天然氣費用更低，是一筆劃算的支出。 

高昂的天然氣賬單也促使莎拉調(diào)整了生活方式?，F(xiàn)在，她基本不用天然氣灶做飯，而是改用微波爐。每次加熱很大份量的食物，然后分裝放到冰箱，這樣一次就可以吃好幾天，大幅降低花費。 

俄烏沖突至今已經(jīng)持續(xù)半年有余，歐洲的能源困局也因此愈演愈烈。“北溪-1”天然氣管道的“無限期”斷供更是讓形勢驟然緊張。就連柏林的夏洛滕堡歷史街區(qū)也調(diào)低了照明亮度，昏暗的燈光周圍，似乎彌漫的全是“今冬難熬”的氣息。 

為避免天然氣價格飆升導致經(jīng)濟嚴重衰退，歐盟緊急“放出大招”，討論能源市場干預措施。受此影響，作為歐洲天然氣基準的荷蘭TTF天然氣期貨已經(jīng)連跌三日。

歐洲的“斷氣”困局是否就此解開？牛津能源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杰克·夏普爾斯（Jack Sharples）對《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表示，“（歐盟提出的）這些措施實施起來都非常復雜。” 

與此同時，焦灼的天然氣供應形勢下，歐洲的碳中和目標也似乎變得岌岌可危。在路孚特首席電力與碳分析師、牛津能源研究所研究員秦炎看來，目前的能源危機已成為歐洲減碳進程中面臨的最大障礙。 

飆升的開支 

在莎拉積極調(diào)整生活方式以降低能源開支的同時，在英國利茲市經(jīng)營咖啡館和酒吧的詹姆斯·格林哈爾什（James Greenhalgh）正在辛苦地支撐著。 

與家庭用戶不同，商家的天然氣費和電費沒有上限保護。從10月起，他名下這兩家店的氣費和電費將從1500英鎊上漲約6倍到10000英鎊，比人工支出還高。 

利茲的其他商戶也在經(jīng)歷類似的窘境。到底是再咬咬牙堅持一下，還是歇業(yè)節(jié)省開支，或者直接關門大吉，是近段時間來他們每天都在面臨的選擇題。 

而讓“格林哈爾什們”有些許安慰的是，9月8日，新任英國首相特拉斯宣布了政府緊急能源計劃，企業(yè)和公共部門機構(gòu)將獲得與家庭“同等的支持”，持續(xù)時間為6個月，但細節(jié)尚不明確。 

根據(jù)該計劃，家庭年度能源開支上限設置在2500英鎊，為期兩年，比原定計劃低1000英鎊。實際上，英國家庭的能源賬單總額雖受上限保護，但上限已經(jīng)一漲再漲。自10月起，這一上限將再次上調(diào)80%至每年3549英鎊，約為一年前的三倍。 

8月末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英國超過兩成的成年人打算今年整個冬季不開暖氣。英國人在網(wǎng)絡上發(fā)起了一項“不支付”請愿，計劃在10月1日家庭能源價格上限上調(diào)的同一天，拒絕支付能源賬單。目前，該請愿已經(jīng)有超過18萬人簽名。 

同月，德國租住協(xié)會曾警告，未來可能無力支付取暖費的德國民眾或達數(shù)百萬人。早已被淘汰的柴火成了冬季取暖的熱門選項。8月份，德國人在谷歌上搜索“柴火”的次數(shù)激增，國內(nèi)的柴火庫存已經(jīng)被一掃而空。 

更難的是，德國還將從10月份起征收天然氣附加費，普通家庭的年度天然氣費用將增長480歐元。 

為了抗擊能源價格推升的高通脹，歐洲央行于9月8 日加息75個基點，創(chuàng)1999年來的最大幅度。

歐元區(qū)通脹率 圖片來源：Eurostat 

 

會“破防”嗎？ 

自俄烏沖突以來，不穩(wěn)定的天然氣供應局面便一直是歐洲的“心病”。 

近日，俄羅斯天然氣工業(yè)股份公司宣布，“北溪-1”天然氣管道由于設備故障將完全停止輸氣，直至故障排除。對歐洲來說，這無疑是個“噩夢”。 

夏普爾斯通過郵件對《每日經(jīng)濟新聞》分析指出，目前俄羅斯向歐洲輸氣的四條主要管道中，“北溪-1”和“亞馬爾-歐洲”管道已經(jīng)停止送氣，僅剩經(jīng)烏克蘭和經(jīng)土耳其的兩條線路維持運轉(zhuǎn)。 

據(jù)美國能源信息署的數(shù)據(jù)，在2022年的前7個月，俄羅斯通過管道向歐盟和英國出口的天然氣相比2021年同期下降了40%，相比2017年至2021年的同期平均水平下降了近一半。

俄羅斯對歐輸氣主要管道及2021年輸氣量 圖片來源：Statista 

“今冬最有可能的情況是，這兩條線路仍然按照目前的水平輸氣，其他路線將保持關閉。但在俄烏沖突的情況下，我們無法排除經(jīng)烏克蘭的管道受干擾的可能性。”夏普爾斯表示。他同時稱，最積極的情況是歐盟繼續(xù)增加存儲量，努力在11月之前把儲氣設備都填滿。 

據(jù)歐洲天然氣基礎設施運營商行業(yè)組織GIE的數(shù)據(jù)，截至9月6日，歐盟的天然氣儲備量已達82.52%，提前完成80%的目標。

不過，夏爾普斯對《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分析指出，一系列潛在因素可能讓歐洲的天然氣儲備“破防”，比如今冬天氣格外寒冷，導致天然氣需求量大漲；世界其他地區(qū)天然氣需求上漲，與歐洲爭奪海運的液化天然氣供應；歐洲其他的主要天然氣運輸管道（從挪威和阿爾及利亞輸出）發(fā)生技術故障等。 

歐洲智庫布魯蓋爾的高級研究員西蒙·塔利亞皮耶特拉（Simone Tagliapietra）也認為，比起天然氣存儲量，削減天然氣需求對于保障今冬的能源安全更重要。然而，歐盟目前的15%削減是基于成員國的自愿，而且包括大量的例外豁免情況，削減力度縮水嚴重。 

數(shù)據(jù)情報公司ICIS的模型顯示，即使在整個冬季都有少量俄羅斯天然氣持續(xù)供應，且天氣不出現(xiàn)異常寒冷的有利情況下，如果歐盟各國不能減少燃料使用，歐洲的天然氣庫存將在明年3月被消耗一空。 

緊急干預 

供應緊張驅(qū)動下，歐洲天然氣價格也一路高歌。 

俄氣宣布“北溪-1”天然氣管道“無限期”斷供后的第一個交易日（即9月5日），歐洲氣價基準荷蘭TTF天然氣近月期貨開盤即暴漲30%，盤中一度觸及280歐元/兆瓦時上方。 

天然氣價的波動也令歐洲電力市場失了控。作為歐洲電價基準，德國明年交付的電力價格曾在8月底突破1000歐元/兆瓦時。數(shù)據(jù)顯示，9月6日，德國明年電價收報536歐元/兆瓦時，超歷史平均水平的10倍以上。 

如“脫韁野馬”的歐洲天然氣和電力市場給歐洲帶來了更大的壓力。為避免天然氣價格飆升導致經(jīng)濟嚴重衰退乃至社會動蕩，歐盟緊急“放出大招”。 

當?shù)貢r間9月9日，歐盟成員國能源部長齊聚布魯塞爾，討論能源市場干預措施，以在天然氣供應短缺的情況下度過這個冬天。受此消息影響，荷蘭TTF天然氣期貨當日收跌逾6%。 

9月13日，荷蘭TTF天然氣期貨延續(xù)跌勢，盤中一度下跌8.3%至184歐元/兆瓦時，觸及一個月以來的低點，較5日的高點下跌約34%。高盛甚至預計，歐洲明年第一季度的天然氣基準價格將跌至每兆瓦時100歐元以下，將較目前的水平下跌50%。

 

TTF期貨價格近一年走勢 圖片來源：英為財情 

在媒體曝出的最新計劃草案中，歐盟提議各個國家對原油、天然氣、煤炭和煉化廠的超額利潤征稅。 

同時，歐盟還計劃對非天然氣發(fā)電廠供應的電力采取限電措施，將天然氣發(fā)電從歐洲電力定價體系中剝離出去，并在全歐盟范圍內(nèi)削減用電量，同時在峰值用電時間強制要求減少用電。據(jù)最新消息，歐盟計劃對非天然氣發(fā)電設置200歐元/兆瓦時的價格上限。 

而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等歐洲領導人支持的“俄羅斯天然氣限價”這一激進措施并沒有出現(xiàn)在當前的草案中。對于這項措施，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9月7日曾回應稱，如果歐盟設置價格上限，俄羅斯將停止對歐輸氣。 

在夏爾普斯看來，“（歐盟提出的）這些措施實施起來都非常復雜。”他對《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解釋道，“比如，要將天然氣發(fā)電的價格與其他電力剝離開來，意味著要建立一個‘雙軌’的電力市場，如何把更便宜的非天然氣電力分配給市場參與者，這是一個挑戰(zhàn)”。 

高盛在發(fā)給《每日經(jīng)濟新聞》的研報中則表示，這些集中于電力市場的非常規(guī)干預措施可能會起到反作用，因為電價被壓低之后會刺激用電量，反而進一步提升對天然氣的需求。高盛認為，政府從自愿出售的企業(yè)那里回購天然氣以增加儲備，是更加安全的做法。 

碳中和考驗 

由于天然氣被視為從傳統(tǒng)能源向清潔能源轉(zhuǎn)型的關鍵“過渡能源”，在供應緊缺之下，歐洲的能源轉(zhuǎn)型也面臨挫折，此前設定的碳中和目標似乎正變得遙不可及。

路孚特首席電力與碳分析師、牛津能源研究所研究員秦炎在郵件接受《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采訪時分析道，對于歐盟國家來說，目前的能源危機已成為歐洲減碳進程中面臨的最大障礙。“首先是多國為了保障能源安全重啟煤電甚至燃油電廠，碳排放上升，其次是因為政策制定方忙于應對能源危機和保供，氣候政策的討論進展緩慢。”秦炎表示。 

此外，秦炎認為，歐洲各國為了應對能源危機，用財政補貼居民和用戶飆升的能源開支。這些支出的上升，以及歐盟面臨的經(jīng)濟衰退風險，也不免影響到近兩年內(nèi)各國對可再生能源的投資。 

煤炭被認為是“最臟”的化石能源，歐洲各國曾棄之如敝履，但如今卻吃起了“回頭草”。重啟煤炭發(fā)電，無疑給歐洲各國此前的退煤承諾打上了一個問號。 

7月初，德國宣布放棄到2035年實現(xiàn)電網(wǎng)中“接近100%可再生能源”的目標，同時表示能源行業(yè)的碳中和目標要在燃煤發(fā)電淘汰后實現(xiàn)。次月，丹麥首都哥本哈根市市長宣布，該市要暫時放棄2025年實現(xiàn)碳中和的目標。哥本哈根是有望成為全球首個實現(xiàn)碳中和的城市。 

“煤炭取代天然氣，顯然會對二氧化碳減排產(chǎn)生負面影響，” 德國聯(lián)邦議院議員、德國前聯(lián)邦內(nèi)政部長Hans-Peter Friedrich博士在接受《每日經(jīng)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談及德國的碳中和愿景時，他告訴記者，“我們?nèi)匀粓猿?045年實現(xiàn)完全氣候中性的時間表”。 

氣候中性（climate neutrality）除了考慮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外，還考慮輻射效應等其他影響，是比單純計算二氧化碳的碳中和更廣的概念。 

單就德國來看，“由于德國對俄羅斯天然氣的高度依賴，再加上基礎設施的要求，德國擺脫俄羅斯天然氣的難度比煤炭或石油要困難得多。” Friedrich博士表示，“德國政府的目標是在2024年實現(xiàn)（對俄氣的）完全獨立。但這能否實現(xiàn)，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目前還無法做出確切的預測。”Friedrich博士希望德國最后的三個核電站能繼續(xù)維持運轉(zhuǎn)，以盡可能地減少煤炭使用。 

夏普爾斯則告訴記者，目前的能源危機造成的挫折是暫時的，并不會削弱歐盟的減排目標。相反，化石燃料的天價再次凸顯了通過能源多元化擺脫進口化石燃料的重要性，這既有助于達成氣候目標，也能提高歐洲的能源安全。 

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也對這一說法進行了佐證。在碳中和目標推進較快，且可再生能源利用率較高的歐洲國家，如法國、挪威、瑞典，其電力價格受危機的沖擊最小；而電價上漲最多的意大利，天然氣發(fā)電占比高達90%。 

但短期來看，天然氣作為歐洲能源轉(zhuǎn)型的過渡能源仍然不可或缺。 

俄烏沖突以來，歐洲已提出了超過10個液化天然氣的進口碼頭項目。但是基礎設施建設需要時間，而當前的液化天然氣價格也十分高昂。 

據(jù)報道，目前從美國出口的液化天然氣成本是6000萬美元/艘，但最終賣到歐洲的成交價格高達2.75億美元/艘。如何能搶到船運能力也在考驗著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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