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jīng)記者 石普寧    每經(jīng)編輯 唐元    

站在她的作品前高談闊論時，你可能需要多留一個心眼——這是因為，她可能就在一旁“偷聽”。甚至，她還會加入這場談話；當然，是以匿名的方式。

這是她一貫的態(tài)度，對于自己的作品，認真而帶有一點“調皮”。她，便是我們本期要對話的主人公：『裝置藝術家，曾稀』。

“你會發(fā)現(xiàn)，你想要表達的東西，在別人看來好像什么都不是。”在作品《關于苔蘚》展出期間，曾稀端出一根小板凳，天天就坐在上面喝咖啡，并伺機加入觀眾的談話。

從體積上來講，《關于苔蘚》是一件巨物：4660片瓦呈弧度均勻分布在一面288平方米的墻上，而處在不同生長周期的苔蘚，則成為了最天然的顏料——綠色的被用作拼接成主辦方的標志，泛黃的則分布于標志周圍以作點綴。

曾稀與《關于苔蘚》

在曾稀的設想中，每一片瓦象征著居住在成都的一家或是一戶，它們的集合構成了這座城市。正在瓦片上生長的苔蘚，則是一種生命力的表達。

不過，正如她所說，大家的感受可能并不是這么一回事。有人認為這件作品適合發(fā)小紅書；有人認為苔蘚還是要綠一點才好看；還有人則發(fā)出了對于苔蘚真實性的疑問……“可能觀眾不在乎你表達的是什么，他會覺得‘這個好看’，然后就拍一張照。我覺得，能夠引發(fā)他們討論、他們愿意去討論，其實就是藝術的開始。”

每經(jīng)記者與曾稀的采訪是在她新近參與的展覽中的展館里進行的。展館在平日里是一座劇場，曾經(jīng)是一座廠房，并保留下了當年的爐窯。

此次展覽的主題和戲劇有關，一樓下沉的坑基里有兩條通道，一邊綿延著用紅色絲綢創(chuàng)作的朵朵巨型牡丹花，另一邊則是一支支用漸變紫色創(chuàng)作的蝴蝶，一紅一紫，煞是夢幻。

這種對比也延續(xù)到了三樓的“欲望花園”，這是曾稀最為喜愛的區(qū)域，花園呈現(xiàn)出一黑一白的分布特征，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有跑車、鉆石、衣裙……同樣的物件，黑色的一邊用鋼絲，顯得扎人；白色的一邊用亞克力板，顯得飽滿。

我們坐在飽滿的這一側，在明亮的光線下，開啟了本次對話。

回到遇見植物的成都

NBD：談談植物吧，一開始植物只是你情緒上的一種“安慰”，但你又是怎樣將它作為創(chuàng)作素材，并最終使之成為了你作品里的重要元素呢？

曾?。焊呖际Ю?，我當時整個人情緒很不好?；厝妥x之后，情緒自然也很不好，用現(xiàn)在的話來講，“每天都非常Emo。”我當時有個很好的朋友，每天就給我看植物相關的書，帶我去花園看景觀。后來我只要一想起來，就會去青石橋的花鳥市場看植物。

植物成為了我人生那段時間里非常救贖的一個存在，它不是那種只會喜歡一兩年的東西。它會讓我喜歡很久，我也慢慢地去從事與植物相關的行業(yè)。

可能有段時間我跟它好像相處得有點膩了，我會覺得好像是不是應該離它遠一點點，不要那么經(jīng)常地去做與植物相關的作品，是不是情緒就會好一點？

我在做現(xiàn)在這個展的時候，有幾天的情緒非常不好。突然，我就想做伴手禮。然后，我一個人去市場買了很多我喜歡的品種的花。后來做的時候，我會覺得好像它在我生活當中的概念一直都是沒有變的，它會讓我的情緒，在不好的時候馬上得到轉變。

NBD：在回成都之前，你其實已經(jīng)有過在多倫多、香港的工作經(jīng)歷。不同的是，在成都你大多從事的是承接商業(yè)項目，契機是什么？

曾?。簭亩鄠惗嗟较愀酆?，我整個人的狀態(tài)是在慢慢適應中的。當時基本是工作半個月，然后出去玩半個月，在香港的那兩年都是這樣子的，很討厭去做商業(yè)項目，我覺得太忙了?；爻啥贾?，我想休息半年，然后去上?；蛘邧|南亞開花店。

通過介紹，我認識了商業(yè)相關方面的一些朋友，他們就會推薦我做一些項目。我當時完全是出于那種好玩的心態(tài)。怎么收錢？我不知道怎么收錢，那就先免費，完全是給自己找事情做。后來做了幾個項目之后，反饋其實蠻好的，我就開始慢慢地去做商業(yè)項目。

NBD：你從小在成都生活，之后又去國外游歷，現(xiàn)在又回到了成都。這段經(jīng)歷給你現(xiàn)在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什么？

曾?。浩鋵嵨?ldquo;討厭”回成都，因為我覺得好像是因為自己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回成都。所以我當時所有的想法是在成都休息一會。而且，我也很“討厭”大家對成都的刻板印象。我是一個很少吃火鍋，也不喜歡去喝茶的一個人，我跟成都可能沒有太大的相關性。

在成都待了半年之后，我發(fā)現(xiàn)這里跟小時候不太一樣了，有很多的不同，有很多青年文化在這里發(fā)展，很多朋友做的事其實是也很有趣的。在和他們溝通的時候，好像是在溝通以前沒有接觸過的事情。那半年改變了我對成都的很多看法，后來我就覺得，留在成都蠻好的。

圖片來源：左夢涵 攝

國際經(jīng)歷和本地創(chuàng)作

NBD：你并非科班出生，但這似乎并不妨礙你的藝術創(chuàng)作。我們會好奇，平時你在創(chuàng)作時的手藝或是想法，是怎樣通過學習獲得的？

曾?。涸诙鄠惗嗌洗髮W的時候我就很喜歡買花回來自己玩，當時就做了很多小的東西。做了這些之后，可能自己還是不太滿足。

于是，大四的時候，我把課提前修完了，就去倫敦住了半年。在工作室、公司里面打工，可能一天的工資還不夠我吃一頓飯，但是這是個有趣的過程。之后我又去舊金山住了半年，也體驗了很多不一樣的事情。在這期間，我參與到了很多活動、裝置以及作品當中。

后來，我又從美國回到多倫多，也是在一個工作室里打工。在覺得好像他們做的事情我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沒有什么難度的時候，我自己就開了工作室。之后我又覺得在北美的話，到某個年齡段的我會有一個瓶頸，于是就回國，到香港去開工作室，做培訓班。在那邊做了兩年的培訓班，也做了很多想做的裝置。

NBD：你曾提到，當時為了學花藝會去世界上各種各樣的地方，具體是一種怎樣的狀態(tài)？

曾?。鹤x書的時候，但凡有假期，我就會馬上買機票去不同的國家。我喜歡買那種到不同城市去轉機的機票，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去世界上更多地方的花市看一下。

我印象比較深的是倫敦的New Covent Garden Market（新考文特花園市場），早上3:00開，然后9:00關。我每次跟朋友喝完酒之后就去花市，買完之后回家睡覺，第二天再起來做花。另外，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喜歡“追星”，碰到我在社交平臺上喜歡的花藝師，我會飛過去找他。但是我會發(fā)現(xiàn)眼前看這個人，好像和你在社交平臺上面看到的樣子是完全不一樣的。

唯一一次例外是去澳大利亞看Dr. Cooper（真名為Lisa Cooper）。當時我直接去她的工作室前臺，表示很想見她。她居然給我回電話說，不好意思，可以麻煩等我一個小時嗎。這樣的人好像跟我理解當中的是一模一樣的。除此之外，我再也沒有去看過其他任何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什么樣子。

NBD：雖然有豐富的國外游學經(jīng)歷，但其實我們發(fā)現(xiàn)，你會有意強調一種在地化的創(chuàng)作。這種在地化創(chuàng)作，如何和你剛剛提到的成都的刻板印象區(qū)分開來？

曾?。好總€人對城市的理解是不一樣的。很多人對于成都（的理解）會覺得只是火鍋、麻將、茶館。在我的眼中，它其實是一個文化性很強的城市，具有包容的人文精神。我看到的，可能是建筑上的瓦片、青苔，以及植物和人的性格，我覺得這是城市最內核的東西，需要有人去體現(xiàn)。

就拿《關于苔蘚》來說吧，為什么要用真實的瓦片和苔蘚？在找供應商的時候，他們也說苔蘚怎么可能牢牢地依附在瓦片上面。我當時覺得，成都是一個有生命力的、能夠呼吸的城市，是一個很濕潤的城市，它必然會孕育出很多不一樣的生命。

用仿真苔蘚的話，體現(xiàn)不了成都的潮濕。如果是真實的苔蘚，就可以用成都特有的氣候讓苔蘚在整片瓦上、在整個大的弧度上去孕育、去生長。以這樣的方式完成，就好像是我在跟成都這個城市共同做出來的一個作品。當時看到那面墻的時候，所有苔蘚其實已經(jīng)培育了一個月了，到最后撤展的時候，你能夠看到整面墻又在長出來非常多的小苗，那一刻是很感動的。

讓更多人看到藝術

NBD：在接受采訪時你曾提到，“很多人覺得藝術和商業(yè)之間沒有平衡點，但我覺得我就是那個平衡點”，此話怎講？

曾?。鹤鳛橐幻囆g家，或者是作為一位信息傳播者，你就是要把自己想要傳遞的東西傳達給別人，別人接受或不接受是他的事情，你要做到的事情是完整地去輸出自己的想法。

在商業(yè)和藝術之間，可能很多時候大家不知道怎么去做平衡。什么叫商業(yè)展？我覺得商業(yè)展就是把藝術通過一種比較良性的方式傳遞給更多的人去看到。一些作品可能太藝術了，理解起來比較困難，另外，也需要到博物館、美術館去看。但是，很多人可能沒有機會，或者是不會去這些地方看藝術作品。

我回成都之后，就想把展覽做到社區(qū)里面去。比如書店、火鍋店，然后讓更多人看到：原來藝術跟我的生活那么接近，原來我看得懂藝術，它是好看的，也是能帶到我的生活當中的。把藝術做在街區(qū)，我覺得會是一個比較好的商業(yè)模式。

NBD：經(jīng)歷了這些商業(yè)項目之后，想必你也收到了不少的反饋。目前有什么新的想法或者是考慮嗎？

曾?。何椰F(xiàn)在比較苦惱的一件事情是——裝置它不應該僅僅只是好看，我覺得它可能應該有一些讓別人看到之后，會有不同形式反饋的東西。裝置不僅僅是為了過來拍照、打卡，它的最終歸宿不應該是這樣。

我最近在想說怎樣能夠把裝置做得更“深”，以此來引發(fā)他人思考。這個是我可能在未來一年或者兩年會比較專注的一個方向。我確實沒有學過藝術專業(yè)，從小到大都是我自己喜歡什么東西就去學什么東西，這個可能是我缺失的一個板塊。

工作室一直會有商業(yè)項目，包括一些文化藝術項目。但是，目前這個不是我很去追求的一個點，我現(xiàn)在主要想的是怎樣去完成自己，因為我覺得自己整個人有點分散，我希望通過工作也好、生活也好，讓自己能夠變得更完整，這是一個比較好的一個狀態(tài)。

很多時候，你去做藝術作品，你會發(fā)現(xiàn)好像那些藝術作品只是甲方想讓這個空間變得好看，但是那個作品跟你沒有什么關系。

其實，我希望每一次的作品反映的是不同層面的，可能那個時候我比較生氣沮喪，然后就組成了一個不同層面的作品。完全只是創(chuàng)造美的話，我覺得太膚淺了，這個社會需要的是精神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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