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4-09-13 17:45:21
每經記者 黃海 黃鑫磊 每經編輯 何小桃 陳俊杰
至遲到8月底,華僑控股集團有限公司(簡稱華僑控股)的工作人員就已經發(fā)現聯系不上老板余增云了。
在老板失聯前,這家業(yè)務涉及基金、私募、資產管理等多個領域的公司,通過旗下各個子公司已經對外成功發(fā)行多個產品。
但在老板失聯后,很快,這家公司的高管、理財顧問就開始面對一波又一波的投資者兌付壓力。
資本市場的股東們更后知后覺一些,直至9月9日,創(chuàng)興資源(600193.SH,股價2.51元,市值10.68億元)看似毫無預兆地一字跌停。盤后,公司公告稱實控人余增云失聯。
9月10日、11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位于杭州西子國際的華僑控股辦公地點看到,前來了解情況的投資者絡繹不絕,而絕大多數的投資者,都購買了“華僑系”公司的兩個“黃金”項目。
西子國際1棟30層,華僑控股已經被貼上封條 每經記者 黃海 攝
線上黃金租賃產品無法兌付
被合作方指責偽造公章
農歷白露剛過,一場尚未成型的“小臺風”突襲江浙,杭州接連兩日暴雨,錢塘江江水翻涌。在距離江畔兩公里外的慶春廣場,另一場“風暴”也在醞釀。
9月8日晚,在杭州工作的陳哲(化名)接到了華僑基金理財顧問的來電。電話里,顧問告訴陳哲,他購買的理財產品可能要延遲兌付。風聲吹到資本市場,次日,創(chuàng)興資源開盤跌停,并在盤后公告稱實控人余增云失聯。
創(chuàng)興資源2023年年報顯示,華僑控股集團有限公司(簡稱華僑控股)、華僑基金管理有限公司(簡稱華僑基金)、浙江華僑資產管理有限公司(簡稱華僑資產)、浙江華僑私募基金管理有限公司(簡稱華僑私募)均系“實際控制人控制的企業(yè)”。
至9月9日晚間,有關“華僑控股名下黃金產品無法兌付”的消息已不脛而走。當天,有理財到期的投資者嘗試贖回,卻以失敗告終。
到了9月11日晚間,陳哲發(fā)現,“僑行天下”服務器多次崩潰,黃金租賃交易也被暫停。他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了。
據華僑控股官網,集團組織架構包含華僑基金、華僑財富、華僑資產、華僑貨幣、華僑創(chuàng)投和牦??萍剂蟀鍓K。
其中,牦牛科技曾推出一款名為“僑行天下”的手機App,是投資者們參與線上黃金租賃業(yè)務的主要平臺。
受訪者提供的相關產品說明書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投資者處獲得的《僑行天下-用戶黃金購買及租賃協議》顯示,作為甲方的投資者,從乙方牦??萍继庂徺I實物黃金,并授權丙方中鑫國際融資租賃(深圳)有限公司(簡稱中鑫國際)租賃經營。
工商信息顯示,中鑫國際由中國黃金集團香港有限公司、中金黃金、中國黃金集團資產管理有限公司分別持股45%、40%、15%。中金黃金亦在財報中將中鑫國際列為重要聯營公司。
簡而言之,投資者從牦??萍继庂徺I實物黃金,經由牦??萍?,將黃金租給中鑫國際用于經營性使用。
投資者購買單位均以黃金克數為計量,10克起購,平臺金價參考上海黃金交易所AU9999現貨黃金金價和國際金價。
以授權租期劃分,投資者可以選擇30天、90天、180天、270天和360天五種方案,對應基礎年回報率隨著時長遞增。以9月11日晚8點App顯示的信息為參考,上述五種方案對應的基礎年回報率分別為5.2%、6.3%、6.8%、7.0%和7.3%。
據記者了解,黃金租賃的收益一般在租賃方案到期后結算。在投資者選擇的方案鎖定期滿后,主要有三種處置方式:其一是由牦牛科技按投資者購買時價格回購黃金;其二,是由投資者提取實物黃金;其三,是在App簽訂自動續(xù)約。若選擇360天租期的自動續(xù)約方案,租賃收益可再額外增加0.5%。
不過現在,對于僑行天下的投資者而言,無論是哪種處置方式,均成為“奢望”。
9月12日,有投資者在自發(fā)組建的維權群中表示,他于9月8日提現,但一直沒到賬,另有投資者稱9月5日就無法提現。
吳萍(化名)在2021年開始投資僑行天下的黃金租賃項目,過去幾年里,項目收益都如期到賬。目前,吳萍持倉2000多克,按當前市價計算,價值超百萬元。9月初,吳萍本想在僑行天下上買“電子卡券”,卻發(fā)現無法下單。
因當時手中的投資項目并未到期,盡管有所疑惑,吳萍還沒有太當一回事。直9月9日,消息在投資者群體內傳播。聽到消息的吳萍去了華僑控股總部。
更讓她揪心的是,9月10日下午,中鑫國際通過公眾號發(fā)布聲明稱,公司營業(yè)范圍為融資租賃業(yè)務和租賃業(yè)務,自成立起從未開展過黃金買賣或黃金租賃業(yè)務,也從未簽署過黃金買賣或黃金租賃相關合同。上述(記者注:《僑行天下-用戶黃金購買及租賃協議》)公章與公司公章明顯不同,且無防偽編碼。
丙方否認公章真實性,投資者們更迷茫了。
華僑控股位于31樓的榮譽墻 每經記者 黃海 攝
華僑控股總部被查封
線下黃金項目也無法兌付
從西湖向東約4公里的杭州慶春廣場,聚集著銀泰、西子國際等多個知名寫字樓,這里也是華僑控股和其名下多個板塊的總部。作為當地小有名氣的私募公司,華僑基金擁有專屬地鐵到站播報——從地鐵2號線慶春廣場站下車,會有專門語音指引乘客前往公司。
9月10日、11日,不安的投資者們來到華僑控股總部西子國際1號樓。樓層索引顯示,大樓30層、31層均為華僑控股辦公區(qū)。
9月11日上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大樓30層看到,華僑控股的辦公區(qū)大門已被杭州市公安局上城區(qū)分局貼上封條,落款時間為9月8日。
集團總部被封,投資者轉而前往31層,即華僑財富(現華僑私募)、華僑資產及牦??萍嫉淖缘亍?月11日11時,西子國際31層人滿為患,來了解情況的投資者來來去去,辦公區(qū)內的人數始終在60人上下。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一位自稱為華僑基金工作人員的人士處了解到:9月7日22時,因華僑基金團隊無法與公司法定代表人及公司總裁楊宇瀟取得聯系,剩余團隊成員選擇以“非吸”報案,目前經偵已經介入。
多名現場投資者告訴記者,他們已經在公安部門做了筆錄。“只要跟中國黃金相關的都受波及,因為想要還款,必須是(中國黃金集團)還給我們錢,我們再給客戶,現在這一步卡住了,只能報案,沒有任何辦法。”在現場,有華僑控股員工這樣向投資者解釋。
除了“僑行天下”外,目前華僑控股旗下受波及的另一項目是華僑資產推出的“鼎鑫債權項目”。因投資方式及門檻不同,投資者們往往以“線上黃金”“線下黃金”分別代指“僑行天下”和“鼎鑫債權”。
記者獲取的募集說明書顯示,鼎鑫債權項目的基礎資產為國浩匯金(深圳)融資租賃有限公司(簡稱國浩匯金)持有的對某公司的應收賬款債權。債權合同余額為3.36億元,掛牌方國浩匯金將該筆應收款以不高于3億元的金額進行債權掛牌轉讓交易。
去年12月,陳哲在鼎鑫債權項目上投資了100萬元,直至今年6月,項目都在正常付息。陳哲出示的一份轉賬明細顯示,其賬戶曾于7月初如期收到了華僑資產打來的4萬余元收益。
不過,9月10日,陳哲收到了來自華僑資產方面的公告。因融資方未按合同約定履行還款義務,我司主要負責人也處于失聯中,無法與融資方取得有效聯系對接,故本月鼎鑫相關產品的兌付和派息無法按計劃實現。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一位接近華僑控股內部的人士處獲悉,余增云失聯的時間約在中國黃金集團有限公司(簡稱中國黃金集團)董事長更替之際。
更早之前,2021年2月,中國黃金在上交所上市,上市當天,作為中國黃金集團的戰(zhàn)略合作伙伴,華僑基金總裁楊宇瀟受邀參加上市儀式。
據彼時華僑基金發(fā)布的推文,2017年9月,華僑基金曾與中國黃金集團簽署戰(zhàn)略合作協議,推動雙方在代理實物黃金銷售、代理黃金交易所業(yè)務、黃金租賃等領域展開長期合作。
據華僑控股方面工作人員給出的數據,線上、線下兩個“黃金”相關項目募資總額分別約為26億元與18億元,合計約44億元。
錢在哪里?
找到人,拿回錢,是目前華僑控股相關產品投資者最關心的兩件事。但截至目前,余增云仍下落不明。
9月11日,記者來到杭州市公安局了解情況,杭州市公安局公共關系處要求通過新聞科對接經偵部門,但記者在9月11日和12日多次撥打新聞科電話,始終無人接聽;9月12日,記者致電杭州上城區(qū)公安局公開電話,工作人員要求通過政治處對接經偵部門,但政治處電話記者多次撥打也無人接聽。
9月12日下午,記者致電創(chuàng)興資源,公司要求發(fā)送采訪郵件。記者隨后發(fā)送郵件,但截至發(fā)稿,未收到回復。
至于錢,投資者們都想知道,自己的錢去哪兒了?
牦??萍荚趦S行天下項目介紹書中披露了黃金租賃業(yè)務的交易結構。作為平臺的牦??萍际钦麄€交易的核心,除了直接向上海黃金交易所購買黃金外,投資者認購及贖回的資金,黃金租賃資質單位租賃產品、支付租金及服務費的資金也都通過平臺上流轉。
受訪者提供的相關產品說明書
據陳哲提供的交易記錄,僑行天下支付、付息以及贖回操作對應的賬戶均為牦牛科技。
追查資金流向時,華僑控股的工作人員和投資者們并不認可中鑫國際給出的說辭,尤其是對方有關“自成立起從未開展過黃金買賣或黃金租賃業(yè)務,也從未簽署過黃金買賣或黃金租賃相關合同”的描述。
有投資者稱,中鑫國際公眾號在2022年的一篇推文中曾提及:中鑫國際是中國黃金集團成立的融資租賃公司,致力于打造具有黃金產業(yè)特色的租賃服務商。公司專業(yè)從事各類租賃業(yè)務,通過售后回租、直接租賃等方式為黃金產業(yè)鏈、各類優(yōu)質企業(yè)提供高效的融資租賃服務。
9月12日下午,記者以投資者身份致電中金黃金董秘辦。接線人員回應稱,對中鑫國際只是參股,并不參與它的日常生產經營。“(中鑫國際)不是發(fā)了一份聲明?您以它的聲明為準。”
9月12日下午,記者又以投資者身份致電中鑫國際。接線工作人員回應稱:“公章確實是他們仿冒的。我們發(fā)現后,第一時間已經去杭州那邊報警了。”
針對投資者就公司開展黃金產業(yè)鏈業(yè)務的質疑,該人士回應稱:“如果你再仔細地去查一下我們公司的相關信息(就能發(fā)現),我們做的都是黃金產業(yè)鏈相關的一些大型設備租賃,必須要做實物租賃的,網上能查到項目招標信息。我們所謂的在黃金產業(yè)鏈上,是做這些礦山相關的設備。”
至于鼎鑫債權項目,資金流動脈絡則更為復雜。
9月11日上午,華僑私募現主要負責人曾現身西子國際。
在記者從投資者處獲得的一份錄音中,該負責人向投資者們解釋:“我們認為還算比較好的現象,是我們這里所掌握的產品的底層資產都還是一一對應的,我們能夠查閱到的打款憑證和銀行流水的路徑,都還是按照我們合同的約定,從我們打到融資方,并且從融資方打回給我們都是一樣的。當中我們并沒有查到(資金)打去了(外部)哪里??當然這件事情也有待經偵進一步的調查來揭開謎底。”
記者|黃海 黃鑫磊
編輯|何小桃 陳俊杰 杜波
校對|盧祥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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